第579章 娃娃亲(2/2)
杨炯眉峰一凛,循声望去,却见屠稔稔斜倚在朱红壁下。
她乌发松绾,仅用素绢随意束着,几缕碎发垂在鬓边,倒比精心妆扮更添三分慵懒意趣。那双眸子笼着层薄雾,恰似晨露沾在晚香玉上,花瓣半卷未展,玉色里沁着蜜意,偏又被朦胧雾气遮了三分真容,教人瞧不真切却又挪不开眼。
她眼波轻转,眼角似有盈盈水光,竟好似将廊下灯笼的暖光都晕染成了江南的烟雨。
“难不成,侯爷真盼着我唱几支艳曲儿?”屠稔稔轻笑出声,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鬓边碎发,天生带青的眼尾比画就的远山黛更显风情,未施丹蔻的唇色却比春日桃李更艳三分。
杨炯这才瞥见她手中竹篾食盒,指节被提绳勒出淡淡红痕。盒盖缝隙间飘出丝丝甜香,混着她衣袂间若有若无的花香,恍惚间倒像是把江南糖藕的软糯、姑苏评弹的婉转,都熬成了一炉勾人魂魄的香。
杨炯心知来者不善,冷哼一声便要转身入府。
屠稔稔却似闲庭信步般跟在后头,裙摆扫过青石板,竟比归家的主人还自在三分。
“且慢!”杨炯蓦地转身,目光如刀,“我还未找你算账,你倒送上门来。当真以为我不敢取你性命?”
屠稔稔眨了眨那双雾蒙蒙的眸子,一脸无辜:“好端端的,侯爷怎生这般大火气?我又哪里惹了你?”
“休要在此装痴卖傻讨人嫌!”杨炯甩袖便走,语气里满是不耐。
屠稔稔却笑得花枝乱颤,款步追上前去,弯腰凑近他耳畔:“这般厌弃我?难不成是恼我来得迟了?”
“滚蛋!”杨炯怒喝一声,疾步往内院而去。
“堂堂世家子弟,怎的这般没个礼数!”屠稔稔跺脚嗔怪,正要追上去,却被阿福横臂拦住。
只见他冷着脸沉声道:“姑娘留步!擅闯王府,死罪?”
话音未落,门内涌出数十名护院高手,瞬间将其围在正中。
屠稔稔却不慌不忙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。她慢条斯理解下腰间玉佩,素手轻握,只露出半枚戌字团花:“你们当真要拦着少夫人去拜见婆婆?”
众人瞥见那玉佩,面色瞬间煞白。
阿福喉头滚动,下意识转头看向杨炯,却见廊下灯笼摇晃,将杨炯的神色映得忽明忽暗。
杨炯瞥见那玉佩,眉峰拧成个死结,几步抢上前去,冷笑道:“好个偷天换日的把戏!当我认不得赝品?即便真是正一祖传之物,你先前那块也早碎成齑粉,这分明是东拼西凑的冒牌货!”
屠稔稔嗤笑一声,指尖轻抚玉佩上的戌字团花:“那女人的鬼话也能信?也就哄得那些书呆子罢了。告诉你,这玉佩里的门道,我比你清楚十倍!你若敢砸,明日我便寻个亥字来,倒要看你如何收场!”
“好个泼皮无赖!”杨炯怒不可遏,劈手便要夺她玉佩,却被屠稔稔手腕轻转,如灵蛇般挑中麻筋。
杨炯半边身子瞬间发麻,眼睁睁看着对方巧笑倩兮:“莫说你一人,便是这满院护卫齐上,我也未必放在眼里!”
说罢,屠稔稔柳眉一竖,周身气势暴涨,裙裾翻飞间带起阵阵劲风:“都让开!我要去拜见婆婆!”
“休得胡言!谁是你婆婆?”杨炯暴喝一声,额角青筋直跳。
屠稔稔冷哼一声,杏眼圆睁:“怎么?当年定下的娃娃亲,如今想赖账不成?”
此言一出,满院哗然。
杨炯转头看向阿福,神色惊疑不定:“我何时有过娃娃亲?”
阿福慌忙摆手,神色笃定:“少爷莫要慌!玉碟族谱我烂熟于心,莫说娃娃亲,便是沾亲带故的都没这号人!当初与袁姑娘那桩婚事,也是无疾而终。这事儿,我断然不会记错!”
杨炯闻言,心中底气渐足,冷笑着看向屠稔稔“屠稔稔!你少在这胡沁!我从未定下过娃娃亲!”
屠稔稔柳眉倒竖,眼底寒芒闪烁:“若存疑,自去问你父亲!这婚书可是他亲手所写,难不成你杨家想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?”
她攥着食盒的指尖泛出青白,青筋在薄皮下微微跳动,显然已怒极。
“婚书?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!”杨炯冷笑着挑眉。
屠稔稔冷哼一声,自袖中抽出张泛黄信纸,狠狠甩在他面前。那纸张边角磨损严重,褶皱间还沾着几处茶渍,哪有半分世家文书的气派。
杨炯拈起信纸,唇角勾起一抹嘲讽。
他出身书香门第,深知婚书该用洒金红笺,以工整小楷誊写,盖着家族朱印。再瞧眼前这张薄如蝉翼的普通信纸,墨迹晕染不均,连落款处的印章都歪歪扭扭,分明是街边摊贩随手炮制的赝品。
这般想着,杨炯漫不经心地展开信纸,故意提高声调,逐字念道:
盖闻乾坤定位,阴阳肇判。
今有屠氏长女观禾,诞于天运辛卯年九月丙戌日庚午时,坤造纯阳,英华外发;杨门世子行章,降于天运壬辰年十月甲子日戊辰时,乾元鼎盛,紫微垂象。
二姓联姻,实乃醺然共议于登仙台畔。
时值玄枵当空,屠公玄真持北斗斡旋之法,杨公文和德秉南斗注生之德,相携醉看三生石,笑指姻缘谱。
遂以天罡为媒,地煞作证,立此赤绳之约。
今盟曰:
一聘山河为礼,日月作奁,候及笄冠之年共践前诺。
二约道俗相长,玄黄同参,若逢灾厄当以性命相护。
三誓此盟上达三清,下通九幽,纵经六道轮回不改其志。
立盟人:
杨门文和(指印朱砂)
玄门羽士屠玄真(钤正一盟威箓印)
天运甲子年霜降酉时立于登仙台。
此约存案三官殿、酆都北阴衙,毁盟者当受五雷诛心之劫。
杨炯越念越觉喉头发紧,那字迹虽潦草,却与父亲平日里醉后挥毫的笔锋如出一辙,只是笔力略显不足罢了,想来是当时书笔还未定型。
这般想着,他忽的仰头大笑,扬着婚书道:“好个偷梁换柱的把戏!婚书无证人画押,当我杨家是三岁孩童?况且屠玄真道长羽化多年,何时冒出个嫡亲女儿!”
屠稔稔闻言,素手狠狠攥住食盒,盒身竟被捏得“咯咯”作响,周身杀气翻涌如浪:“杨炯!你敢毁婚?”
“毁又如何!”杨炯索性撕破脸皮,冷笑道,“我早有婚约在身,岂会认你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!”
“好!好个杨炯!”屠稔稔杏眼圆睁,鬓发无风自动,“今日便教你知道……”
“打住!”杨炯不耐烦地摆手,“莫不是还要来个‘三年之约’的老套戏码?”
“三年?我等不及!”屠稔稔暴喝一声,挥拳直取杨炯面门。
拳风裹挟着破空之声,唬得众护卫纷纷抽刀。
千钧一发之际,忽闻一声厉喝声起:“住手!”
屠稔稔的拳头堪堪停在杨炯鼻尖三寸,拳风刮得他鬓发飞扬。转头见谢南立在月洞门处,周身寒意似能凝霜,她面上瞬间堆起甜笑,拎着食盒抢步上前:“伯母!观禾给您带了姑苏糖糕!”
杨炯望着从内院鱼贯而出的女眷们,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小鱼儿满面寒霜,目光如刀剜在他身上;耶律拔芹嘴角挂着讥讽的笑,正与王修咬耳私语;刚入门的虞芮和虞姒也不走了,蹙着眉上下打量,似在评判这场闹剧的真假。
廊下灯笼摇晃,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歪斜扭曲,映在青砖地上如同百鬼夜行。
杨炯暗恨自己此刻不能化作青烟,遁出这即将开始的修罗场,只盼着这场荒唐戏能早些散场,莫要再将他推入更深的窘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