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(2/2)
那小龙翻波跳浪,跃出水面,变成人的模样,踏着云头,来到空中向菩萨行礼,说道:“之前承蒙菩萨解脱我的活命之恩,我在这里等了好久,都没听到取经人的消息。”菩萨指着行者说:“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吗?”小龙看到行者,说道:“菩萨,他是我的对头。昨天我肚子饿了,真的吃了他的马匹。他仗着有些本事,把我打得没有力气,只好退回来,还骂得我不敢出门。他压根儿就没提过‘取经’两个字。”行者说:“你又没问我姓甚名谁,我怎么会说?”小龙说:“我没问你是从哪里来的泼魔?你只嚷着:‘管什么哪里不哪里,只还我马来!’哪里说过半个‘唐’字!”菩萨说:“那猴头,向来逞强好胜,怎么肯夸赞别人?往后去,还会有归顺的人。要是遇到,先提起‘取经’这两个字,也就不用费心思,他们自然会归服。”
行者高兴地接受了教导。菩萨走上前,摘下小龙项下的明珠,用杨柳枝蘸了甘露,在它身上轻轻拂过,吹了口仙气,喝令道:“变!”那龙立刻变回原来马匹的模样。菩萨又叮嘱道:“你必须用心偿还罪孽,功成之后,就能超越普通的龙,修成金身正果。”小龙口中衔着横骨,连连点头,表示牢记。菩萨对悟空说:“带它去见三藏吧,我回海上去了。”行者拉住菩萨不放,说道:“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!西方的路这么崎岖,保护这个凡僧,什么时候才能到?像这样磨难重重,老孙的性命都难保,怎么能修成正果!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!”菩萨说:“你当年还未修成正果,都肯用心修行;如今摆脱了天灾,怎么反倒变得懒惰了?我佛门以寂灭为真,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才能修成正果;要是到了遭受苦难、危及生命的地方,我答应你,叫天天应,叫地地灵。万一再到了难以脱身的时候,我也会亲自来救你。过来,我再赐你一样本事。”菩萨摘下三片杨柳叶,放在行者的脑后,喝声:“变!”杨柳叶立刻变成三根救命毫毛,对他说:“要是到了毫无办法、性命攸关的时候,可以随机应变,救你脱离急难。”
行者听了菩萨这许多好话,这才谢了大慈大悲的菩萨。菩萨香风环绕,彩雾飘飘,径直返回普陀山去了。
行者按落云头,揪着龙马的顶鬃,来见三藏,说道:“师父,马有了。”三藏一看,非常高兴,说道:“徒弟,这马怎么比之前还肥壮了些?你在哪里找到的?”行者说:“师父,您还蒙在鼓里呢!刚才是金头揭谛请了菩萨来,把涧里的龙变成了我们的白马。毛色一样,只是少了鞍辔,老孙把它揪过来了。”三藏大吃一惊,问道:“菩萨在哪里?我去拜谢她。”行者说:“菩萨这会儿已经到南海了,没耐心等我们。”三藏于是撮土焚香,朝着南方礼拜。拜完起身,就和行者收拾东西准备上路。行者喝退山神、土地,吩咐了揭谛、功曹,然后请师父上马。三藏说:“这没有鞍辔的马,怎么骑?还是先找条船渡过涧去,再做打算。”行者说:“师父您真是不识时务!这荒郊野岭的,哪里来的船?这匹马在这里住了很久,肯定熟悉水势,就骑着它当船过去吧。”三藏没办法,只好依言跨上没有鞍辔的马,行者挑着行囊,来到涧边。
只见上游有一个渔翁,撑着一个枯木做成的筏子,顺流而下。行者看到了,招手喊道:“老渔翁,过来,过来!我是东土去取经的。我师父在这里过不去,你来渡他一程。”渔翁听了,连忙把筏子撑过来。行者请师父下了马,在一旁搀扶。三藏上了筏子,拉上马匹,放好行李。老渔翁撑开筏子,像箭一样快,不知不觉就过了鹰愁陡涧,上了西岸。三藏让行者打开包袱,拿出几文大唐的钱钞,送给老渔翁。老渔翁把筏子一撑,说道:“不要钱,不要钱。”然后朝着中流,渐渐远去。三藏心里过意不去,不停地合掌称谢。行者说:“师父,别客气了。您不认识他,他是这涧里的水神。之前没出来迎接老孙,老孙还想打他呢。现在不打他就算便宜他了,他哪里还敢要钱!”师父将信将疑,只好又跨上没有鞍辔的马,跟着行者,沿着大路向西走去。这正是:广大真如登彼岸,诚心了性上灵山。师徒二人继续前行,不知不觉红日西沉,天色渐晚。只见:
淡云飘忽不定,山月昏暗朦胧。满天寒霜透着寒意,四面风声侵袭身体。孤鸟飞去,苍渚显得更加辽阔,落霞映照之处,远山显得低矮。稀疏的树林中千树呼啸,空旷的山岭上独猿啼叫。漫长的路途不见行人踪迹,万里归舟在夜幕降临时前行。
三藏在马上远远望去,忽然看见路旁有一座庄院。三藏说:“悟空,前面有人家,可以去借宿,明天早上再走。”行者抬头看了看,说:“师父,那不是普通人家的庄院。”三藏问:“怎么不是?”行者说:“普通人家的庄院,没有飞鱼稳兽形状的屋脊,这肯定是个庙宇庵院。”
师徒二人说着话,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门前。三藏下了马,只见门上写着三个大字——“里社祠”,于是走进门去。祠里有一位老者,脖子上挂着数珠,双手合十迎了上来,说道:“师父请进,里面坐。”三藏赶忙回礼,走进殿内参拜圣像。老者随即叫童子献上茶来。喝完茶,三藏问老者:“这座庙宇为什么叫‘里社’呢?”老者回答:“这里属于西番哈泌国界。庙后的村庄里,大家都怀着虔诚之心,修建了这座庙宇。所谓‘里’,就是一个乡里的范围;‘社’,指的是一社的土地神。每到春耕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的时节,大家都会准备好三牲和各种花果,到这里祭祀土地神,以求四季平安、五谷丰登、六畜兴旺。”三藏听了,点头称赞道:“真是‘离家三里远,别是一乡风’啊。在我家乡,可没有这样的善举。”老者接着问:“师父的家乡是哪里呢?”三藏说:“贫僧来自东土大唐国,奉了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经。路过贵地,天色已晚,特意到这座神圣的祠庙来借住一晚,明天天亮就出发。”老者听了十分高兴,连声道着“失迎”,又让童子准备饭菜。三藏吃完,向老者道谢。
行者眼尖,看到房檐下有一条晾衣服的绳子,走过去一把扯断,用它把马脚系住。老者笑着说:“这马是从哪儿偷来的呀?”行者生气地说:“你这老头子,说话怎么没个分寸!我们可是拜佛的圣僧,怎么会偷马!”老者笑着解释:“如果不是偷的,为什么没有鞍辔缰绳,还扯断我晒衣服的绳子呢?”三藏连忙赔礼说:“这孩子顽皮,性子又急。你要拴马,应该好好跟老人家讨根绳子,怎么能扯断人家的晾衣绳呢?老丈,您别见怪,别见怪。不瞒您说,我这匹马不是偷来的。昨天从东边来,到了鹰愁陡涧,原本骑着一匹白马,鞍辔都齐全。没想到涧里有条孽龙成精,把我的马连鞍辔一口吞了。幸亏我徒弟有些本事,又承蒙观音菩萨到涧边擒住那条龙,让它变成了我原来骑的白马,毛色一模一样,驮着我去西天拜佛。从过涧到现在还不到一天,就到了老丈您的祠庙,还没来得及置办鞍辔呢。”老者说:“师父别见怪,我只是开个玩笑,没想到您的高徒当真了。我小时候也有几个钱,也骑过骏马;只是这些年接连遭遇灾祸,家道败落,到现在没了生计,所以在这里当庙祝,侍奉香火。多亏后庄的施主们时常救济,才能勉强维持生活。我那儿倒还有一副鞍辔,是我平日里的心爱之物,就算这么穷,也没舍得卖掉。刚才听老师父说,菩萨都救护了那条神龙,让它变成马驮您,我老汉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。明天我把那副鞍辔拿来,送给老师父,给马配上,希望您能收下。”三藏听了,连连称谢。这时,童子又端出了晚饭。师徒二人吃完,掌灯铺床,各自休息。
第二天一早,行者起来说:“师父,那庙祝老头昨晚答应给我们鞍辔,得跟他要,别放过他。”话还没说完,只见那老者果然捧着一副鞍辔,还有衬屉、缰笼等所有马上用的东西,一应俱全,放在廊下说:“师父,鞍辔给您送来了。”三藏见了,满心欢喜地接受,让行者拿过去给马背上,看看是否合适。行者走上前,一件一件地拿起来仔细查看,果然都是好东西。有诗为证:
雕鞍彩晃柬银星,宝凳光飞金线明。
衬屉几层绒苫叠,牵缰三股紫丝绳。
辔头皮札团花粲,云扇描金舞兽形。
环嚼叩成磨炼铁,两垂蘸水结毛缨。
行者心里暗自高兴,把鞍辔给马背上,就好像是量身定制的一样。三藏向老者拜谢,老者急忙扶起说:“不敢当!不敢当!何必行此大礼呢!”老者也不再挽留,邀请三藏上马。长老出门,跨上马鞍。行者挑起行李。这时,老者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鞭子,是用皮丁一寸一寸扎成的香藤柄,虎筋丝穿结的鞭梢,在路旁拱手递给三藏说:“圣僧,我还有一条马鞭,一并送给您吧。”三藏在马上接过,说道:“多谢布施!多谢布施!”
三藏正行礼致谢,却突然发现老者不见了。再回头看那座社祠,只剩下一片空地。只听见半空中有人说道:“圣僧,多有怠慢。我是落伽山的山神和土地,受菩萨差遣,给你们送鞍辔来了。你们要努力西行,可别一时懈怠。”吓得三藏赶忙从马上滚落下来,对着天空礼拜道:“弟子肉眼凡胎,不识尊神尊容,还望恕罪。烦请尊神转告菩萨,贫僧深感菩萨的恩佑。”只见他不停地朝天磕头,不计其数。一旁的孙大圣笑得前仰后合,美猴王喜滋滋地走上前,拉住唐僧说:“师父,您起来吧。他已经走远了,听不见您的祷告,也看不见您磕头。还拜个不停干什么呢?”长老说:“徒弟呀,我这么磕头,你也不跟着拜一拜,还站在旁边只管嘲笑,这是什么道理?”行者说:“您哪里知道!像他这样藏头露尾的,本该打他一顿;看在菩萨的面子上,饶了他就已经够了,他还敢受我老孙的拜?老孙从小就是好汉,不懂得拜人,就算见到玉皇大帝、太上老君,我也只是作个揖罢了。”三藏说:“别乱说!别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!快起来,别耽误了赶路。”师父这才起身,收拾东西,继续向西走去。
此后两个月,师徒二人一路平安,遇到的都是些少数民族同胞和各种野兽。时光飞逝,转眼间又到了早春时节。只见山林一片翠绿,草木长出了新芽;梅花已经落尽,柳树开始抽芽。师徒二人一边欣赏着春光,一边赶路,不知不觉太阳又要落山了。三藏勒住马,远远望去,山坳里隐约有楼台殿阁的影子。三藏说:“悟空,你看那里是什么地方?”行者抬头看了看说:“不是宫殿,就是寺院。我们加快点速度,到那里借宿。”三藏欣然同意,催赶着龙马,径直朝那里奔去。不知道这一去会到什么地方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