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(2/2)
袭人连连答应着离开了。回到怡红院时,宝玉正好睡醒,袭人就把香露的事情告诉了他。宝玉高兴极了,马上让袭人调配来尝尝,果然香气奇妙无比。因为心里惦记着黛玉,宝玉一心想派人去看看她,可又怕袭人阻拦,于是想了个办法,先让袭人去宝钗那里借书。
袭人走后,宝玉立刻把晴雯叫来,吩咐道:“你去林姑娘那里看看她在做什么。她要是问起我,就说我已经好多了。”晴雯说:“我就这么空着手、没缘由地去啊?好歹得带句话,也像那么回事。”宝玉说:“没什么可说的。”晴雯说:“要不,送件东西或者取件东西也行,不然我去了都不知道怎么跟她搭话。”宝玉想了想,伸手拿了两条手帕递给晴雯,笑着说:“行吧,就说我让你把这个送给她。”晴雯说:“这可奇怪了。她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做什么?她说不定又要生气了,觉得你在打趣她。”宝玉笑着说:“你放心,她自然明白。”
晴雯没办法,只好拿着手帕前往潇湘馆。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晒手帕,看见晴雯进来,连忙摆手,小声说:“姑娘睡下了。”晴雯走进屋子,里面漆黑一片,没有点灯。黛玉已经躺在床上,听到声音,问道:“是谁?”晴雯赶忙回答:“是晴雯。”黛玉问:“有什么事?”晴雯说:“二爷让我送手帕给姑娘。”黛玉听了,心里纳闷:“他送手帕给我做什么?”于是问:“这手帕是谁送给他的?肯定是好的,让他留着送给别人吧,我这会儿用不着。”晴雯笑着说:“不是新的,就是平时用的旧手帕。”黛玉听了,越发困惑,仔细琢磨了一会儿,突然恍然大悟,连忙说:“放下,你回去吧。”晴雯听了,只好把手帕放下,转身回去,一路上都在琢磨,怎么也不明白宝玉的意思。
这边黛玉领会了手帕的含义,顿时心潮澎湃。宝玉的这番苦心,能理解自己的心意,这让她感到欣喜;可自己的这份心意,将来会怎样,又让她感到悲伤;突然送两块旧手帕来,要是不明白其中深意,单看这手帕,又觉得可笑;再想到这是私下里传递给自己,又觉得可怕;自己平日里爱哭,想来也没什么意思,又感到羞愧。她左思右想,心里像着了火一样。黛玉抑制不住心中的绵绵情思,让人点上灯,也顾不上什么嫌疑避讳了,走到桌前,研好墨,拿起笔,在那两块旧手帕上挥笔写道:
眼空蓄泪泪空垂,暗洒闲抛却为谁?
尺幅鲛绡劳解赠,叫人焉得不伤悲!
其二
抛珠滚玉只偷潸,镇日无心镇日闲;
枕上袖边难拂拭,任他点点与斑斑。
其三
彩线难收面上珠,湘江旧迹已模糊;
窗前亦有千竿竹,不识香痕渍也无?
黛玉还想继续写下去,却感觉浑身发热,脸上发烫,走到镜台前,揭开锦袱一照,只见脸颊通红,比桃花还要艳丽,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从此开始加重了。过了一会儿,她才上床睡觉,手里还拿着那手帕,思绪万千,这里暂且不表。
再说袭人去见宝钗,没想到宝钗不在园子里,去她母亲那里了,袭人只好空手回来。一直等到二更天,宝钗才回来。原来宝钗早就了解薛蟠的脾气,心里已经有一半怀疑是薛蟠挑唆别人去告发宝玉的,现在听袭人这么一说,就更加相信了。其实袭人是听焙茗说的,而焙茗也是自己猜测,并没有确凿的证据,却一口咬定是薛蟠干的。薛蟠平时就有这样的名声,可这一次真不是他干的,却被人硬说是他,有口难辩。
这天,薛蟠在外面吃了酒回来,见过母亲后,看到宝钗也在,便闲聊了几句。随后他问道:“听说宝兄弟吃亏挨打了,是因为什么事啊?”薛姨妈正为这事心里不痛快,听到他问,便咬着牙说:“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,都是你惹出来的祸,你还有脸来问!”薛蟠听了,一下子愣住了,急忙问道:“我什么时候惹事了?”薛姨妈说:“你还装傻呢!大家都知道是你说的,你还想抵赖。”薛蟠说:“照您这么说,要是大家都说我杀了人,您也信了?”薛姨妈说:“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,难道她也冤枉你不成?”宝钗赶忙劝道:“妈,哥哥,你们先别吵,冷静冷静,事情总能弄清楚的。”然后对薛蟠说:“是你说的也好,不是你说的也罢,事情都已经过去了,没必要再争论,不然小事也会闹大。我只劝你以后在外面少瞎闹,少管别人的闲事。大家天天在一起闲逛,你说话又没个遮拦,事后没事还好,要是出了事,哪怕不是你干的,大家也都会怀疑是你。别说别人,我都会先起疑心。”
薛蟠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,最见不得这种藏头露尾、冤枉人的事。又听宝钗劝他别出去闲逛,母亲还说他搬弄是非,导致宝玉挨打,顿时急得直跳脚,又是赌咒发誓地辩解,又是骂那些人:“是谁这么诬陷我?我非得把那家伙的牙敲掉不可!分明是因为宝玉挨打了,有人想讨好,就拿我当幌子。难道宝玉是天王老子?他父亲打他一顿,一家子就得闹上好几天。上回因为他犯了错,姨父打了他两下,后来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知道了,说是珍大哥哥挑唆的,把珍大哥哥叫去好好骂了一顿。今天倒好,又扯上我了!既然扯上我,我也不怕,干脆进去把宝玉打死,我给他抵命,大家也就清净了。”一边叫嚷着,一边抓起一根门闩就要往外冲。薛姨妈吓得赶紧一把抓住他,骂道:“你这个作死的孽障,你要打谁去?你先打我好了!”
薛蟠急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,大声嚷道:“这是何苦呢!不让我去,还平白无故地冤枉我。以后宝玉只要活着一天,我就得担一天的口舌是非,还不如大家都死了,一了百了。”宝钗也急忙上前劝道:“你就忍耐一下吧。妈都急成这样了,你不但不劝妈,还在这里大吵大闹。别说妈了,就是别人来劝你,也是为你好,你倒好,脾气反而更大了。”薛蟠说:“这会儿又说这话。都是你说的!”宝钗说:“你只知道怪我,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事从来不顾后果的样子。”薛蟠说:“你只会怪我不顾后果,你怎么不怪宝玉在外面招风惹草的样子!别的不说,就拿前几天琪官的事来说:那琪官,我们见了十来次,我都没跟他说过一句亲热的话;怎么前几天宝玉见了他,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,就把汗巾子送给他了?难道这也是我说的?”薛姨妈和宝钗着急地说:“还提这个!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打他的嘛。可见就是你说出去的。”薛蟠说:“真是气死我了!冤枉我说了这些我都不恼,我就是气因为一个宝玉,闹得家里天翻地覆的。”宝钗说:“谁闹了?明明是你先拿刀拿棍地闹起来,倒说别人闹。”
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在理,自己很难反驳,比母亲的话还让他难以回应。于是他就想找些话把宝钗堵回去,这样就没人敢拦他说话了。又因为正在气头上,也没考虑话的轻重,便说道:“好妹妹,你别跟我闹了,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。以前妈跟我说,你这金锁要找有玉的才能正配,你就留了心,看到宝玉有那块劳什子玉,你自然现在处处护着他。”话还没说完,宝钗就被气得愣住了,拉着薛姨妈哭道:“妈妈,您听听,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!”薛蟠见妹妹哭了,才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冒失了,便赌气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休息,不再提这件事。
这边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,一面又劝宝钗说:“你向来知道那孽障说话没个分寸,明天我让他给你赔不是。”宝钗满心委屈和气愤,想要发作,又怕母亲担心,只好含着泪告别母亲,回到自己房里,整整哭了一夜。
第二天一大早,宝钗也没心思梳妆打扮,随便整理了一下,就出来看望母亲。正巧碰到林黛玉一个人站在花阴下,林黛玉问她要去哪里。薛宝钗说“回家去”,嘴里说着,脚步不停就往前走。黛玉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,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,和往日大不一样,便在后面笑着说:“姐姐也得保重自己。就算哭出两缸眼泪来,也治不好宝玉的棒疮呀!”不知道宝钗会如何回应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