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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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鸳鸯听了,立刻站起身来,对着她嫂子的脸,狠狠地啐了一口,指着她骂道:“你赶紧闭上嘴,离我远点!什么‘好话’!宋徽宗的鹰,赵子昂的马,那都是好东西,可跟你说的事儿有什么关系!什么‘喜事’!就像状元痘儿灌了浆,好事都让你占了!怪不得你整天羡慕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,一家子都跟着横行霸道,你们一家子都想当小老婆吧!看人家得势了,眼馋了,就想把我也推进火坑里。我要是得宠了,你们在外头就耀武扬威,自己封自己是舅爷了。我要是失势了,你们就缩起脖子,死活都不管我的事。”一边说,一边哭,平儿和袭人赶忙上前阻拦、劝解。

她嫂子脸上挂不住了,说道:“你愿不愿意,好好说就是了,犯不着东拉西扯的。俗话说‘当着矮人,别说短话’。姑奶奶骂我,我不敢还嘴;可这两位姑娘又没招你惹你,你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地说,人家脸上多不好看?”袭人和平儿赶忙说:“你可别这么说,她又不是说我们,你别瞎联系。你什么时候听见哪位太太、老爷封我们做小老婆了?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府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。她骂的人自有她骂的道理,我们犯不着多心。”鸳鸯说:“她见我骂了她,自己觉得害臊,没脸了,就拿话来挑拨你们两个,幸亏你们两个明白。我刚才急了,没顾得上分辨,她就抓住这个空子。”她嫂子自觉没趣,气呼呼地走了。

鸳鸯气得还在骂,平儿和袭人劝了好一会儿,她才消了气。平儿问袭人:“你刚才藏在那儿干什么呢?我们都没看见你。”袭人道:“我去四姑娘房里找我们宝二爷,谁知去晚了一步,说是回府里来了。我还纳闷怎么没碰见,本想去林姑娘家里找找,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。我正琢磨是不是出园子去了,正好看见你从那边过来,我一闪身,你也没看见我。后来她也来了。我从树后头走到山子石后面,就看见你们两个在说话,没想到你们四个眼睛都没瞧见我。”

话还没说完,又听见身后有人笑着说:“四个眼睛没见你?你们六个眼睛都没瞧见我!”三个人吓了一跳,回头一看,不是别人,正是宝玉走了过来。袭人先笑着说:“可算把你找到了,你从哪儿来的?”宝玉笑着说:“我从四妹妹那儿出来,迎面看见你来了,我就知道你是找我去的,我就藏起来逗你。看你低着头走过去了,进了院子我才出来,见人就问。我在那儿直好笑,就等着等你走到跟前吓你一跳,后来见你也躲躲闪闪的,我就知道你也是想逗人。我探出头往前看了看,原来是她们两个,所以我就绕到你身后。你一出去,我就躲到你躲的地方了。”平儿笑着说:“咱们再往后找找,说不定还能找出两个人来呢。”宝玉笑着说:“这可真没有了。”

鸳鸯知道刚才的话都被宝玉听见了,就趴在石头上装睡。宝玉推了推她,笑着说:“这石头上凉,咱们回房里去睡,不好吗?”说着就拉起鸳鸯,又赶忙招呼平儿到家里喝茶。平儿和袭人都劝鸳鸯走,鸳鸯这才站起身来,四个人一起往怡红院走去。宝玉把刚才的话都听见了,心里自然不痛快,就默默地歪在床上,任凭她们三个人在外间说笑。

那边邢夫人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情况,凤姐儿回答说:“她爹叫金彩,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,很少来京城。她哥哥金文翔,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买办。她嫂子是老太太那边负责浆洗的头儿。”邢夫人就派人把她嫂子金文翔媳妇叫来,把事情详细跟她说了。金家媳妇自然很高兴,兴冲冲地去找鸳鸯,心想一说准能成,没想到被鸳鸯一顿抢白,又被袭人和平儿说了几句,羞恼地回来了,就对邢夫人说:“不成,她反倒把我骂了一顿。”

因为凤姐儿在旁边,她不敢提平儿,只说:“袭人也帮着她数落我,说了好多不知好歹的话,没法回主子的话。太太您跟老爷再商量商量,要不就再买一个吧。估计那丫头也没这个福气,我们也没这造化。”邢夫人听了,说:“这跟袭人有什么关系?她们怎么会知道的?”又问:“当时还有谁在跟前?”金家媳妇说:“还有平姑娘。”凤姐儿赶忙说:“你怎么不扇她几个嘴巴子回来?我一出门,她就到处闲逛,回家连个人影都找不着!她肯定也帮着说了什么!”金家媳妇说:“平姑娘没在跟前,远远看着好像是她,也不太确定,我就是瞎猜的。”凤姐儿就派人去:“赶紧把她找来,告诉她我回家了,太太也在这儿,请她来帮个忙。”丰儿赶忙上来说:“林姑娘派人下请帖请了三四次,她才去的。奶奶您一进门我就叫她去了。林姑娘说:‘告诉你奶奶,我找她有事呢。’”凤姐儿听了才作罢,还故意说:“天天找她,也不知道有什么事!”

邢夫人没了办法,吃了饭就回家了,晚上把这事告诉了贾赦。贾赦想了想,立刻叫贾琏来说:“南京的房子不是只有一家看着,马上把金彩叫来。”贾琏回禀说:“上次南京来信说,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的病,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,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,就算活着,也是神志不清,叫来也没用。他老婆又是个聋子。”贾赦听了,骂了一声:“下流东西!就你知道得多,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!”吓得贾琏赶紧退了出去。过了一会儿,贾赦又叫传金文翔。贾琏在外书房候着,既不敢回家,又不敢见父亲,只能干等着。不一会儿,金文翔来了,小幺儿们直接把他带进二门里去了。过了好几个时辰,金文翔才出来离开。贾琏暂时不敢打听情况,过了一会儿,又打听贾赦睡了,才敢过去。晚上凤姐儿把事情告诉了他,他这才明白。

鸳鸯一晚上都没睡着。第二天,她哥哥回贾母,说接她回家去逛逛,贾母同意了,让她出去。鸳鸯本不想去,又怕贾母起疑心,只好勉强出去。她哥哥就把贾赦的话跟她说了,又跟她描绘以后会多么体面,还能当家做姨娘。鸳鸯却咬紧牙关,坚决不愿意。

鸳鸯的哥哥没办法,只好回去向贾赦回复。贾赦一听,顿时怒火中烧,说道:“你听好了,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老婆,让她去跟鸳鸯说。就说自古嫦娥爱少年,她肯定是嫌我老了。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了府里的少爷们,说不定是宝玉,也可能是贾琏。要是真有这心思,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。我要她都要不来,以后还有谁敢收她?这是其一。其二,她以为老太太疼她,将来就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,做正头夫妻。让她好好想想,不管她嫁到谁家,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。除非她死了,或者一辈子不嫁人,否则我绝不罢休!要是她不赶紧回心转意,有她好看的!”贾赦说一句,金文翔就应一声“是”。贾赦接着又说:“你可别糊弄我,明天我还派你家太太过去问鸳鸯。要是你们说了,她不答应,那倒不怪你们。可要是问她的时候,她答应了,小心你的脑袋!”

金文翔连连应承,退出来回到家。他等不及让老婆去转达,就自己直接把这些话跟鸳鸯说了。鸳鸯听了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思量片刻,她说道:“就算我愿意去,也得你们带我去跟老太太说一声。”她哥嫂听了,以为她回心转意了,心里别提多高兴。她嫂子立刻带着她去见贾母。

碰巧王夫人、薛姨妈、李纨、凤姐儿、宝钗等一众姊妹,还有外头几个管事有头脸的媳妇,都在贾母跟前陪着说笑呢。鸳鸯见了,心中暗喜,拉着她嫂子,走到贾母面前就跪下了。她一边哭,一边把邢夫人如何来说亲,在园子里她嫂子怎么劝她,今天她哥哥又说了些什么,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:“就因为我不答应,大老爷就说我是恋着宝玉,要不然就是等着往外嫁。我就是飞到天上,这一辈子也别想逃出他的手心,他迟早要报复我。我已经横下一条心了,当着大家的面,我这辈子别说‘宝玉’,就算是‘宝金’‘宝银’‘宝天王’‘宝皇帝’,我横竖就是不嫁人!就算老太太逼着我,我一刀抹了脖子,也绝不从命!要是我有造化,就死在老太太前头;要是没这造化,该讨饭的命,等服侍老太太归了西,我也不跟着我爹娘哥哥走。我要么寻死,要么剪了头发去当尼姑!要是我说的不是真心话,只是拿话来应付,以后再打别的主意,天地鬼神,日月可鉴,让我嗓子眼儿里长疔烂掉,烂成肉酱!”原来她一进来,袖子里就藏了把剪子。说着,她左手拨开头发,右手就剪了下去。众婆子丫鬟见状,赶忙上前拉住,可已经剪下了半绺头发。众人一看,好在她头发多,剪得不太明显,赶忙帮她把头发挽了起来。

贾母听了,气得浑身直打哆嗦,嘴里念叨着:“我总共就剩下这么一个贴心可靠的人,他们还来算计!”她看到王夫人在旁边,就对着王夫人说:“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!表面上孝顺我,背地里却在算计我。好东西都来要,好人也要抢走。就剩下这么个丫头,我疼她,你们就看不惯,想把她弄走,好随意摆布我!”王夫人赶忙站起来,一句话也不敢反驳。薛姨妈见贾母连王夫人都怪罪上了,反而不好劝解。李纨一听鸳鸯的话,早就带着姊妹们出去了。

探春是个心思敏锐的人,她心想王夫人虽然委屈,可怎么敢辩解呢;薛姨妈是亲姊妹,自然也不好开口;宝钗也不便为姨母争辩;李纨、凤姐、宝玉更是一概不敢出声。这时候,正该女孩儿们出面。迎春老实,惜春年纪小,于是探春在窗外听了一会儿,就走进来,笑着对贾母说:“这事和太太有什么关系呢?老太太您想想,大伯子要纳屋里人,小婶子怎么会知道?就算知道,也只能装作不知道。”话还没说完,贾母就笑着说:“哎呀,我真是老糊涂了!姨太太可别笑话我。你这个姐姐可是非常孝顺我的,不像我那个大太太,就知道怕老爷,在我跟前也只是做做样子。真是委屈她了。”薛姨妈连忙应着“是”,又说:“老太太偏心,多疼小儿子媳妇,也是常有的事。”贾母说:“我可没偏心!”接着又对宝玉说:“宝玉,我错怪你娘了,你怎么也不提醒我,看着你娘受委屈?”宝玉笑着说:“我要是偏向娘说大爷大娘的不是,那能行吗?反正都是错,我娘在这里不认,还能推给谁呢?我倒想认是我的错,可老太太您又不信。”贾母笑着说:“这话也在理。你快给你娘跪下,就说太太别委屈了,老太太年纪大了,看在宝玉的份上。”

宝玉听了,赶忙走过去,就要跪下说话。王夫人连忙笑着把他拉起来,说:“快起来,快起来,可使不得。哪能让你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呢?”宝玉听了,赶忙站起身。贾母又笑着说:“凤姐儿也不提醒我。”凤姐儿笑着说:“我可不敢说老太太的不是,老太太反倒怪起我来了?”贾母听了,和众人都笑着说:“这可稀奇了!倒要听听我有什么不是。”凤姐儿说:“谁叫老太太会调教人呢,把人调教得像水葱一样水灵,怎么能怪别人想要呢?我幸亏是孙子媳妇,要是孙子,我早就把人要走了,哪还能等到现在。”贾母笑着说:“这么说,倒是我的不是了?”凤姐儿笑着说:“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。”贾母笑着说:“那行,我也不要了,你把她带走吧!”凤姐儿说:“等我这辈子修好了,来生托生成男人,我再要吧。”贾母笑着说:“你带走,给琏儿放在屋里,看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!”凤姐儿说:“琏儿可配不上,也就我和平儿这一对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,跟他凑合吧。”众人听了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这时,丫鬟来报:“大太太来了。”王夫人赶忙迎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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