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 秦叔宝穷途卖骏马 单雄信交臂失知音(1/1)
叔宝眼巴巴地盼着樊虎,可日子一天天过去,樊虎始终不见踪影。又过了些时日,叔宝身上那三百文钱早就花得一干二净。在这期间,他没少受小二的冷言冷语。一天,叔宝实在没辙,心里琢磨着:“我有两条金装锏,如今这般穷困潦倒,不如拿到当铺里,押当些银子,把饭钱还了,也能凑够还乡的盘缠,等日后有钱了再来赎回,也不算迟。”拿定主意后,他就跟小二说了,小二一听,心里乐开了花。
叔宝来到三义坊的当铺,把锏往柜台上一放。当铺的人瞅了瞅,说道:“兵器不当,只能作废铜称!”叔宝见管当铺的这副腔调,无奈之下,只好说:“那就作废铜称吧!”当铺的人拿出大秤来称,两条锏重一百二十八斤,还得扣除些折耗,按四分一斤算,该给五两银子,再多要一分都不行。叔宝心里暗自盘算:“四五两银子,能顶什么用呢?”于是,他又把锏拿回店里。
王小二瞧见叔宝回来,问道:“你不是说拿这兵器当钱还我吗,怎么又拿回来了?”叔宝找了个借口应付道:“当铺说,兵器不当。”小二说:“既然这样,你再找找别的值钱东西去当吧。”叔宝无奈地说:“小二哥,你咋这么不开窍呢?我走的是公门这条路,除了这随身兵器,难道还能带着金珠宝物在身边不成?”小二一听,不耐烦地说:“既然如此,你一日三餐,我可顾不起了。你的马要是饿死了,可跟我没关系。”叔宝赶忙问道:“我的马有人要吗?”小二说:“在我们潞州城里,出门都靠脚力,马要是能卖出去,就能换些银子。”叔宝又问:“这里的马市在哪儿?”小二回答:“就在西门大街上,五更开市,天明就散。”叔宝说:“那明早我去看看。”
叔宝来到马槽边看马,只见马蹄磨损,马腿消瘦,肚子瘪瘪的,毛也又长又乱。马瞧见叔宝,摇头晃脑,眼里还流出泪来,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主人诉说,却又说不出口。叔宝见此情景,眼眶一热,泪水夺眶而出,轻声唤道:“马啊……”刚要开口,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,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长叹一声。他动手把马洗刷了一番,又割了些草喂它。这一夜,叔宝如坐针毡,辗转难眠。好不容易熬到五更时分,他牵着马出了门,朝西市走去。
此时,马市已经开市,只见王孙公子们来来往往,络绎不绝。众人瞧见叔宝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,都忍不住嘲笑他:“这穷汉,牵这么一匹劣马,来这儿干啥?”叔宝听了,看着马说道:“你在山东的时候,那是何等威风!怎么今日就这般垂头丧气的?”说完,又看看自己身上,衣衫褴褛,一副落魄模样,不禁感慨:“就因为欠了这点店钱,我竟落到这般田地,更何况是你呢?”说罢,又是一声长叹。他在市上转了一圈,根本没人搭理他,无奈之下,只好牵着马往回走。
叔宝空着肚子出门,又熬了一夜,这会儿困意上头,走路都直打盹。不知不觉,他走过了马市。城门大开,乡下人挑着柴进城来卖,柴上还带着些新鲜的青叶。那马饿了许久,一见青叶,猛地扑了过去,把卖柴的老头撞了个跟头,老头忍不住叫嚷起来。叔宝如梦初醒,赶忙上前扶起老头。老头瞅着马问道:“这马是要卖的吧?这市上的人可看不上它。这马虽说膘瘦了些,可牙口硬实,还算得上是匹好马。”叔宝一听,心里一喜,连忙问道:“老丈,您既然懂马,那您知道这马该去哪儿卖吗?”老头说:“‘卖金须向识金家。’要卖这匹马,有个地方,保管能成交。”叔宝大喜,说道:“老丈,您要是能带我去卖了这马,我送您一两茶钱。”老头一听,乐开了花,说道:“从这西门出去十五里外,有个二贤庄,庄上主人姓单号雄信,排行第二,人称二员外。他常买好马送给朋友。”
叔宝听了,顿时如梦初醒,心里暗自懊悔,怪自己疏忽大意。在家的时候,就听说潞州的单雄信是个广纳好汉的英雄豪杰,如今自己到这儿这么久了,竟没想着去拜访他。可眼下自己衣衫破旧,这般模样去见他,实在没脸。但又一想:“我就装作是来卖马的好了!”于是,他请老头带路。
老头把柴寄放在豆腐店,带着叔宝出了城。走了十多里路,只见一处大庄院,古木参天,阴森寂静,高大的房屋鳞次栉比,仿佛与云彩相连。这庄上的主人,姓单名通,号雄信,在隋朝可是第十八条好汉。他长得面如蓝靛,头发像朱砂一样红,性格火爆,声音洪亮如雷。使一根金钉枣阳槊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他最喜欢结交豪杰,声名远扬。平日里,他还干些收留亡命之徒的事儿,做的是无本买卖,各处劫来的货物,他都要分一半。只要是绿林中人,他一支箭传过去,没人敢不听从,因此十分富有。
这天,单雄信正闲坐在厅上,苏老头走上前来,作了个揖,雄信回了半礼。苏老头说:“老汉今天进城,碰到一个汉子牵匹马要卖。我看那马虽说瘦,可却是匹千里龙驹,特意带他来,请员外出去瞧瞧。”雄信一听,便走了出来。叔宝隔着小溪远远望去,只见雄信身高一丈,面容如同灵官一般,青脸红须,衣着光鲜整洁。再看看自己,顿觉自惭形秽,便悄悄躲到了树后。雄信走过桥来,仔细打量那匹马,见马高八尺,浑身黄毛,如同纯金细卷,没有半点杂色。他双手用力往马背上一按,雄信力气极大,可这匹马却纹丝不动。看完马,雄信这才与叔宝见礼,问道:“这马是您要卖的?”叔宝回答:“是的。”雄信又问:“要多少钱?”叔宝说:“人穷的时候,东西也跟着贱了,我不敢多要价,给五十两就够了!”雄信说:“这马要是要五十两,不算多。可它现在太瘦了,不好好调养,就成废物了。看你说得也实在,我给你三十两吧。”说完,转身就过桥回去了。
叔宝没办法,只好跟着进了桥,嘴里说道:“就凭员外给多少吧。”雄信回到庄里,站在厅前,叔宝站在月台旁边。雄信叫手下人把马牵到马槽边,上好精细的草料,接着问叔宝:“您是哪里人?”叔宝回答:“在下是济南府人氏。”雄信一听“济南府”三个字,立刻请叔宝进屋坐下,又问道:“在济南府,我有个仰慕已久的朋友,叫秦叔宝,在济南府当差,您认识他吗?”叔宝想都没想,顺口就说:“就是在下……”话一出口,立马住了嘴。雄信吃了一惊,说道:“得罪了!”说着就要起身。叔宝赶忙改口:“是我同衙门的朋友。”雄信这才站住,问道:“既然如此,失敬了!请问老兄贵姓?”叔宝说:“姓王。”雄信说:“小弟想寄封信给秦兄,不知您能否帮忙?”叔宝说:“有信尽管交给我,一定带到。”雄信进了屋,封了三两银子作为盘缠,拿了两匹潞绸,又加上马钱,来到厅前,作揖说道:“小弟本想写封信,托您带给叔宝兄,可因为没见过面,怕称呼不合适,只好麻烦您给叔宝兄带个话,就说单通仰慕他已久。这是马钱三十两,另外还有三两盘缠,两匹潞绸,还请您收下。”叔宝推辞着不敢收,雄信执意要给,叔宝只好收下。雄信留叔宝吃饭,叔宝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,急忙告辞出门。苏老头跟着叔宝走到路上,叔宝拿出一锭银子,送给苏老头,苏老头欢喜地道谢后离开了。
叔宝朝着西门走去,此时已是中午时分,他肚子饿得咕咕叫,便走进一家酒店。只见酒店有三间大厅,摆放着精致的桌椅,两边还有厢房,也设有座位。叔宝走进厢房,找了个座位坐下,把银子揣进怀里,潞绸放在一旁。酒保摆上酒菜,叔宝喝了几杯。这时,店外来了两个豪杰,后面跟着几个家人。叔宝抬眼一看,认出其中一个是王伯当,连忙把头转了过去。
你道这王伯当是何许人也?他是金山人氏,曾考中武状元。论武艺,他使一枝画戟,出神入化;论箭法,那是百发百中。只因见奸臣当道,便弃官不做,云游天下,结交各路英雄。另一个是长州人,姓谢名映登,擅长使用银枪。他去山西探亲,途中遇见王伯当,两人便一同到这家店里喝酒。叔宝刚转过头,就被王伯当看见了。王伯当问道:“那位看着好像秦大哥,怎么会在这儿?”说着就走进厢房。叔宝只得起身说道:“伯当兄,正是小弟。”王伯当一见叔宝这副落魄模样,连忙把自己身上的绣花战袄脱下来,披在叔宝身上,问道:“秦大哥,你怎么到这儿来了,还弄得这么狼狈?”当下,叔宝与二人见过礼,便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,还说:“今早我牵马到二贤庄,卖给了单雄信,得了三十两银子。他问起我的名字,我没告诉他。”王伯当说:“雄信既然问起兄长,兄长为何不告诉他真名呢?他要是知道是兄长,别说不收兄长的马,肯定还会有厚礼相赠。如今兄长跟我再去一趟吧。”叔宝笑着说:“我要是再去,刚才就告诉他真名了。现在卖马得了盘缠,我回住处收拾行李,就打算回乡了。”
王伯当说:“兄长既然不肯去,我也不敢勉强。兄长住在哪儿呢?”叔宝说:“在府前王小二的店里。”王伯当说:“那王小二可是潞州城里出了名的势利小人,对兄长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?”叔宝念着柳氏的贤德,不好在两个朋友面前说王小二的不是,便说:“二位兄长,那王小二虽说为人凉薄,可他夫妇二人,对我还算照顾。”王伯当听了,点了点头,便叫酒保摆上丰盛的酒菜,三人开怀畅饮。之后,三人作别,王伯当和谢映登前往二贤庄去了。
叔宝回到住处,王小二见他没了马,知道是卖了,便说:“秦爷,这下好了!”叔宝听了,没吭声,把饭钱算给小二,取了批文,向柳氏道谢辞别,收拾好行李,把双锏背在肩头。他担心雄信追来,便连夜出城,往山东方向而去。
王伯当和谢映登来到二贤庄,雄信出门迎接。王伯当说:“单二哥,你今天可做了件不妙的事!”雄信忙问怎么回事。王伯当说:“你今天是不是买了一匹马?”雄信说:“马是真买了,二位怎么知道的?”王伯当说:“刚才卖马的跟我说,说你贪图小利,丢了名声!”雄信说:“他不过是个寻常人,能有什么名声?”王伯当说:“他的名声可不同于常人,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?”雄信说:“我问过他,他说是济南府人,姓王。我就问起秦叔宝,他说他们是同衙门的。我便请他进来坐了坐。”王伯当听了,哈哈大笑道:“可惜你当面错过了,他就是‘小孟尝秦叔宝’啊!”雄信大吃一惊,说道:“哎呀,他为什么不肯说真名呢?他现在在哪儿?”王伯当说:“就在府前王小二的店里。”
雄信一听,立刻要去追赶。王伯当说:“天色已晚,赶进城来不及了,明天早上再去吧。”雄信性子急,和二人喝了一夜酒。天刚蒙蒙亮,他就上马赶到小二店前,下马问小二:“那位有名望的山东秦爷,还在店里吗?”小二说:“秦爷昨晚就走了。”
雄信听了,就要去追。这时,家将匆匆跑来,喊道:“二员外,不好了,大员外在楂树岗被唐公射死,如今棺木已经运到庄上了。”雄信一听,大哭起来,对王伯当说:“伯当兄,我现在没法去追叔宝兄弟了,请兄台多替我向他致意,代我赔罪!”说完,便飞马回去了。王伯当和谢映登也辞别离去。
这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