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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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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火折子微弱的光照在祁丹椹的脸上,因高热而泛红的脸颊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橘红色。

他漆黑明亮眼眸望着洞内黑暗之处,像是看着黑茫茫的未来,又像是在看黑茫茫的过去。

像是一个在黑夜中踽踽独行很久的人。

迷茫、冷漠,无动于衷……

须臾,他眼眸中的茫然冷漠消失不见,仿佛听到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,道:“我当年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,怎么能杀死一千多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寇?”

他面上表情不像作假,道:“殿下也太看得起下官了。”

宣瑛想想,道:“也是,哪家的孩子八九岁不是个只会打酱油的小萝卜头?”

顿了顿,他仿佛想到什么,道:“但聪慧早熟的也不是没有,京都就有这么一位。”

他卖了个关子,似乎相等祁丹椹问。

祁丹椹没有问。

宣瑛瞪着他,琥珀色眸子在幽若火折子光下十分明亮。

祁丹椹只好从善如流道:“谁?”

宣瑛满意祁丹椹的识时务,道:“是安昌侯府元夫人的嫡子。他四五岁便能文会诗,六七岁就可作赋通史,颇得他外祖父苏泰之真传。传闻他写得一手好字,假以时日必胜其父,他的父亲安昌侯你也不陌生,当朝第一大书法家,大琅第一帖就是出自他手。你那狗爬的字,若是有那五岁孩子写得好,也不至于只落得个探花的名次。”

越说他越唏嘘:“当年本王被困在内宫,七岁才能学诗句骑射,但本王过目不忘,聪明至极,不到两年就将落下的课业全补上了,课业策论武艺样样拔尖,成了诸皇子中的佼佼者。太傅少师教习们都夸本王聪明至极,堪比那位名扬京都的神童。本王本想将那位神童召进宫看看,却不想他于半年前已经病故了,年仅八岁。”

祁丹椹笑道:“你看,他不还是没活到九岁?慧极必伤,自古以来便是如此,当个蠢货好好活着也没什么不好。我想,如果能够重来一次,他倒是宁愿蠢一点,命长一点。”

宣瑛一嗮,“可你也不是什么蠢货。”

祁丹椹轻笑一声:“难得,你我明争暗斗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听你夸我。”

宣瑛冷哼:“你身上也就这一个优点了。”

或许是太黑、太静,这一簇小火苗照到的,只有那么一小片地。

这小片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他们难得平心静气说出心里话。

==

夜半时分,祁丹椹高热得更厉害,身体滚烫,像是有火在烧他。

可是他感受到的不是热,而是冷。

那些火苗仿佛浸透了寒气,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。

他意识逐渐混沌,不知身处何地。

漫无边际的都是这冷彻刺骨的火苗,这些熊熊大火本该有着灼热的温度,却让他无比的冷……

宣瑛是被祁丹椹冻得牙齿打颤儿声惊醒的。

他连忙挪动到祁丹椹身边,只见祁丹椹高热烧得脸色绯红,身体滚烫,但他整个人却像如坠冰窖般冻得浑身颤抖。

他喊了几声,祁丹椹毫无回应,意识已经迷离。

他曾跟着宣帆去过西北军营,那里气候严寒,一场恶战之后,将士们的身体素质直线下降,若是遇到寒冷暴雨天气,多数将士会高热。

他们就如祁丹椹这般,明明烧得浑身滚烫,却像骨血被冰封住。

据军医所说,这就是烧到极致,身体承受不住热度,思维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很冷。

就像冻死的人,在临死前会面露微笑脱衣服,觉得自己很热一样。

他知道再不给祁丹椹降温,祁丹椹就算没高热病死,也得烧成个傻子。

幸好军医告诉过他降温的方法。

他连忙撕下布条,捂着腹部伤口,支棱着身体,跑到洞口。

洞口藤蔓枝条上悬挂着不少冰棱,他用布条包裹着冰棱,拿了进来,一遍遍给祁丹椹擦拭着额头、手臂、脸颊、胸口、腹部等……

冰棱接触温热的身体很快化成水。

宣瑛只得用自己身上那脏污却干透的披风把水擦掉。

冰一会儿化没了,他只得再次去洞口,弄了数根冰棱进来。

他要不停的擦,直到祁丹椹身体温度降下来。

不知为何,此时此刻,他竟然害怕祁丹椹死了。

以往两人在朝堂你死我活之时,他可不止一次希望这姓祁的某天一命呜呼。

他甚至还付出行动,派了几波刺客去刺杀祁丹椹。

他把生死看得很淡。

人生自古谁无死呢?

现在,他却怕他死了。

可能是怕他死在这洞里,会熏到他吧。

也可能是他若是死了,他一个人在这洞里,得多无聊寂寞?

宣瑛反复折腾了大半夜。

天亮时分,祁丹椹身上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了。

他累得坐在祁丹椹旁边,看着祁丹椹领口衣襟被扯|开,腰带散|乱,露出不正常白里透红的皮肤,脑子里突然闪过刚刚自己被冰棱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指,触碰到滚烫细腻的身体……

那一瞬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

但绝不是厌恶……

他乍然惊愕,自己竟然没有厌恶?也不犯恶心,更没有出红疹。

自己竟然对这个断袖一点儿也不厌恶?

真是稀奇。

他再次看向祁丹椹,脑子里多余的信息被过滤掉。

祁丹椹衣衫凌乱,皮肤上被他用包裹着冰棱的布,擦拭出斑驳红|痕,高热退去,那些红痕异常明显,点缀在皮肤上,活像被谁凌|辱了一般……

还是丝毫不怜香惜玉的那种。

他脑子不受控的想,祁丹椹到悲画扇找他那些闺中密友,一响贪欢后,他身上会留下那些痕迹吗?

不,

不可能。

祁丹椹这人虽然长得不咋地,也没什么追求,但绝不是会任由别人摆布的人。

别看他瘦弱不经风吹,比京都那些千金娇娘还像个玻璃花瓶,可他却是个敢与钢铁硬碰硬的花瓶……

他对一切事物有着绝对的掌控力。

他只可能在别人身上留下痕迹。

这么一想,他更烦闷了。

我怎么这么烦闷呢?

他想。

祁丹椹掌控谁,被谁掌控,管我什么事儿呢?

他想。

目光又落在祁丹椹的身上,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烦闷了?

这姓祁的本来就对他有意思,他若是知道自己不厌其烦为他擦了半夜的身体,他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怎么办?

或者他看到身上的痕迹,以为自己对他怎么地了,赖上自己了怎么办?

亦或者他豁出去了,这孤男寡男,共处一洞,他干脆乘着自己受伤,霸王硬上弓,生米煮成熟饭。之后再回到京都求父皇太子为他做主,那自己该怎么办?

这姓祁的怎么能这么烦人呢。

他郁闷的想。

等他醒过来,他就要同他说清楚,断了他念想。

他愤懑的想。

他若是敢对他有非分之想,他就了结他的性命,以绝后患。

他决绝的想。

==

祁丹椹的意识一直在游离,身体时而如火烹油煎,时而如冰刺霜冻。

眼前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,意识仿佛被身体困住了。

他竭力想要睁开眼睛,以往只需要轻轻眨一下眼,就能轻易擡起的眼皮,此刻倒像是缝在一起一般,怎么也睁不开。

睁开眼。

睁开眼。

他不断地努力。

终于,他使了浑身解数,睁开了眼睛。

只是,他看到的不是黑漆漆的山洞,而是另一番景象。

眼前是个阴暗潮湿门窗紧闭的屋子,凄惨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将未曾点灯的屋子照得白惨惨一片。

屋子正中央有一张席子,席子上铺着发霉辨不清颜色的被褥,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。

一个脏污不堪的女人紧紧蜷缩成一团,头发披散,裸|露在外的手腕处,仿佛被什么咬了一般,溃烂生疮流脓,鲜血淋漓,以不正常的弧度弯着。

她脚上拴着一条铁链,铁链只够女人走到门口,无法触碰到墙壁等任何地方。

屋子里散发着排泄物沤烂的味道,那女人就坐在自己排泄物中,时而大哭,时而大笑,时而如见厉鬼般害怕,时而露出小孩子般纯真笑颜……

两个粗布衣衫送饭食的丫鬟捂着鼻子,将一盘咸菜,一个馒头,半碗苦涩难闻又带着点异香的黑漆漆的药物,扔在门口。

仿佛多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,都能让她们折寿十年。

远离这间秽臭难闻的屋子,矮个丫鬟嫌恶道:“你说她还会不会寻死了?”

高个丫鬟道:“她怕是连寻死是什么都不知道,要我说,这人啊,还是看命,你看看她,昔日京中顶级贵女,还是大琅第一才女呢,昔日满门荣耀,不论谁娶她,那都是高攀。还不是落得个疯疯癫癫的下场,连死都困难,你看看她那手,被她咬成什么样了,以为咬破了血管就能死,哪有这么简单,她连舌头都咬断了,都没死成……”

随着两人远去,白森森的月光下,一个玉雕似的小男孩悄悄溜进院子里。

他推开这扇紧闭的房门,冲着屋内喊了声:“娘。”

回答他的只有女人又像哭又像笑,期间夹杂着吞咽什么的声音。

女人每次喝完药后不再如往常那般疯癫,会镇定许多,脑子里偶尔能记起些许片段。

她看着眼前消瘦的儿子,模模糊糊仿佛知晓对方是谁,眼泪无声的滑落。

男孩擡起袖子给女人擦着眼泪,女人大张着嘴,露出半截断了的舌头,咿咿呀呀冲着他说着什么。

男孩似乎听懂了,她要他杀了她。

他眼里蓄满泪道:“父亲答应过我,过几日等你稳定了,就将你放出去。”

女人看着他,眼泪大颗大颗砸落。

她清醒片刻,却很快逐渐失神。

她已经不清楚上一次清醒是什么时候了。

满是泪光的眸子里尽是茫然、不舍、决绝……

突然,她打破那瓷碗,拿起瓷片,用尽她所有的力气,插进自己喉咙。

鲜血喷涌而出,潺潺往外冒。

碎瓷片并不锋利,没有割断她的咽喉,但她已经疼到极致,浑身抽搐着看向自己的儿子,张着嘴,却再也发不出一句咿咿呀呀之言。

男孩捂着女人的脖子,血顺着指缝往出冒,温热粘稠。

他急红了眼,连哭都忘记了,惶恐凄厉喊道:“娘,来人,快来人啊……”

院落虽偏僻,但有不少人看守。

不一会儿大夫被请来了,那大夫摇了摇头,说已经割断了喉管,回天乏术……

就这样,男孩看着他娘在他怀里,浑身抽搐痛苦不堪的迈向死亡。

血流了半柱香,她才解脱般咽了气。

只留下痛苦的男孩捂着她的脖子,坐在母亲鲜血汇集的浅滩上,悲惨哀嚎。

女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来他的梦里。

此刻女人正站在他面前,脖子上潺潺往外冒着血,嘴无声张着,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……

祁丹椹知道她在说什么。

她疯疯癫癫少有清醒之时,好不容易有点意识,她无法面对这样如蛆虫野狗般的自己,所以她选择了自杀。

可是她死不了,无论是她咬破自己手腕,还是咬断舌头,亦或是撞得头破血流,她都求生无能……

很快,她的意识会逐渐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疯癫的、更加残破的自己。

她已经疯癫很久了,喝了药会清醒那么一会儿,但有意识的时间越来越短。

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清醒过来,其实疯癫了也很好,人事不知……

可她无法接受自己余生活得这般毫无尊严,所以她只能求助自己唯一的儿子——

她要他杀了她。

她要他给她一个痛快体面。

他没有做到。

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毫无尊严疯疯癫癫的活着。

他看着她在痛苦中血流尽才死去……

是他的懦弱无能、犹豫不决,才会让她那般痛苦。

如果他早早杀了她,她就不会那般毫无尊严茍延残喘活着。

如果他在她割断自己喉咙后,立刻补上一刀,她也就不会受尽苦痛才死去。

为什么不够果断呢?

为什么不够狠绝呢?

为什么要让她那般痛苦?

为什么……

其实卢骁看得很准,他确实因为不够果断让自己亲近之人遭受痛苦。

他一直努力忘记那一天,但那一天永远那么清晰。

眼前女人的身影逐渐淡了,与那白茫茫的一片融为一体。

祁丹椹追着喊了几声:“娘。”

追着追着,他眼前一阵恍惚,只觉得浑身疼痛,手脚都被绑住。

突然,肚子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,五脏六腑如被刀刮般疼痛。

他费力的睁开眼,只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魁梧男人拿着刀,刀槽处□□透血渣塞满。自己躺倒在草木萋萋破烂不堪的院子中,虫蛀腐朽的院门上上了锁。

有人暴怒的拎起他,二十几斤黑漆漆满是浓重血腥气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。

锐利刀锋在他脖子上划破一道血痕,那人怒不可遏道:“这么长时间都没把钱送来,怕是不会送来了。现在朝廷大面积的清缴追杀我们,要我说,直接杀了这个小子,省的自找麻烦。”

众人不说话。

那人怒看向他,腥臭难闻的口水喷了他一脸,道:“小子,看来你爹就是要你死啊,我们从昭狱大牢里逃出来,要的也不多,就是要点路费,对于你这种王侯公子还要少了,你老爹连这点钱都不愿意出,死了也别找我们,直接去找你爹……你敢瞪我?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倒霉,一个王侯公子,怎么就被发配到庄子上呢?”

说着,他就要动手。

有个人突然拦住他道:“你现在杀了他也没用,到处都是追兵,带着他,必要的时候还能当个挡箭牌。等回到龙虎山,你想杀他或者当奴隶,都行。”

另一个胡子拉碴的人,掩饰不住贪婪打量的目光,奸险邪恶笑道:“一等贵胄王侯的儿子给我们当奴隶,这不是天王老子的待遇吗?你们好好看看这小子的容貌,细皮嫩肉的,等长大了还能当个女人给兄弟们玩玩……”

有人嗤道:“你有那癖好,别把人人想的跟你一样,老子最厌恶你们这群爱玩带把儿的。”

胡子拉碴的人回骂:“老子虽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公子,至少不玩小孩。像你这种丧心病狂的,专门对小女孩下手……”

众人哄堂大笑,气氛活络起来,可是这一张张脸在祁丹椹面前变得狰狞、扭曲、痛苦……

祁丹椹面前的场景又一次变了。

这次他不是鱼肉,而是刀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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