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(2/2)
在他眼里,这个女人与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。
女人温和笑道:“不想叫就不叫吧,怎么这么瘦小呢?跟本宫回未央宫,找个御医好好瞧瞧……”
他听说这个女人跟他父皇说了,要领养他。
他以后只能跟这个女人一起生活。
他跟着女人回到未央宫。
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饭是热的,香的,不是冷的,馊的。
太监宫女是恭敬的,不是一个个凶神恶煞对他使坏……
他可以吃任何他没有吃过的东西。
就连桌上的糕点,也是他从未见过的。
他看着糕点,贤妃就会温和道:“你想吃就吃吧,但不能多吃。”
他就只敢乖乖的拿一块,狼吞虎咽吃了。
旁边的嬷嬷觉得他像个小乞丐,正要训斥说什么,被贤妃阻止了。
贤妃见状,温柔笑了笑:“你还想吃吗?”
他点了点头。
贤妃将两盘糕点推到他的面前,道:“这些都是你的,你吃吧。”
他就狼吞虎咽又吃了几块。
嬷嬷面色不虞,还想说什么,也被贤妃阻止了。
吃着,吃着,他看到贤妃看着他。
于是,他将手心里最后一块糕点给贤妃。
就算现在每天有宫女太监伺候,他依然没改掉自己之前的习惯,吃东西总喜欢紧紧攥着,狼吞虎咽以最快的速度吞下去。
因为他如果不快点吃,就会被阳春宫宫女太监抢过来喂狗,或者扔到地上碾碎。
到了未央宫,嬷嬷纠正了他好几次,他都没有改过来。
此刻由于他攥得太紧,桃花状精致糕点在他手心里碎成一团团。
他虽只有六岁,没人教会他什么叫做自惭形秽,可他当时确实如此。
他的手虽洗干净了,但瘦瘦小小的,看上去像鸡爪子,碎成一团团的糕点在他手心里,看上去非常脏。
他不好意思收回手。
贤妃见此,笑了,她握住他的手,拿过糕点,教给他道:“作为皇子,你得有皇子的气度,无论拿碗筷还是什么,手要擡平……”
他有模有样的学了。
贤妃笑了笑,没有嫌弃他手脏,将那块碎掉的糕点喂到嘴里吃下:“对,你做的比你皇兄好多了,他呀,本宫教了十多遍。”
旁边的嬷嬷不吱声。
这些是皇子们与生俱来的礼仪,三皇子根本不需要学。
她也不知道贤妃明明有了三皇子作为依仗,为何自找麻烦,跑去阳春宫将那妖妃的儿子带出来养着。
这得让她在后宫树多少敌?
没等嬷嬷规劝贤妃,贤妃就道:“以后将他的宫殿里处处都摆上糕点。”
一旁宫女不满道:“娘娘,这样他会不会吃坏,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,皇子的规矩到底能不能学会?”
贤妃瞪过去,道:“自己下去领十个板子吧。他狼吞虎咽是因为之前阳春宫苛待他了,他没见过,如果他知道这些东西他想吃随时吃,他满宫殿都是这些东西,自然而然就不会这样了,该学的规矩也就会了。”
宣瑛还记得,有次打雷。
他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。
在阳春宫,打雷时,作为孩子的他本来就害怕。
那些宫女太监为了取乐,说打雷天会有鬼出来,专门捉他这样的小孩,扒皮抽筋活生生吃了。
有时,他们故意扮成鬼怪吓唬他。
所以,他一到下雨打雷天,就躲在柜子里。
这次也是如此。
无论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怎么劝他,哄他,他都不出来。
宫女太监无法,非要拖着他的手将他拖出柜子。
后来惊动了贤妃。
她看着缩在柜子里浑身颤抖的小孩,并没有提过一句要将他拉出来。
她命人将床榻四四方方用木板罩起来,过来哄他道:“母妃带你去一个大柜子,放心,有母妃在,鬼不敢来。母妃还找来两个侍卫呢,他们可厉害了。”
她耐心哄了两炷香,他才愿意出那个小柜子。
当夜,她抱着他在木板围起来的床上睡了一夜。
那是这么多年来,第一个雷雨夜,他睡得极其香甜的。
也就是那夜之后,早上起来,她给他穿衣服,他喊了她第一声母妃。
贤妃笑意盈盈的答应了,他看到她眼底有泪光。
那时,他不明白为泪光是什么意思,也不知那泪光就是眼泪。
后来,他偷听到贤妃与宫里嬷嬷的对话。
嬷嬷问她:“为什么明明很激动小殿下喊您母妃,却半分不曾表现出来呢?如果您能表现给小殿下看,那么他也会知道你等这一声母妃等了多久,您的不容易……”
贤妃温和道:“本宫若表现得很激动,只会让那孩子愧疚。小孩子心思单纯,但他们绝非没有心思。”
他记得,他比其他孩子启蒙晚。
上学堂的前三天,贤妃怕他不适应,都是她陪着他上的。
翰林院学士为皇子伴读们讲课,贤妃就在窗外听着,偶尔会透过门窗看他,看他是否适应……
晚上,他为了追上其他皇子的进度,不得不补习到很晚。
贤妃也在一旁陪着他。
有时他不懂的,她会直接为他解惑。
他从小就知道她学富五车,虽不像苏洛那样出口成章、落笔成诗,但她的才学绝对是大家闺秀中数一数二的。
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着。
宣瑛终于跑到城墙下,眼前模糊一片,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。
他抱起贤妃,贤妃不断往外吐着血,身上衣衫几乎被血染透。
他慌张喊道:“母妃。”
他不敢挪动贤妃,只得冲着雷鸣声嘶力竭喊道:“军医,快,让军医过来……”
两方军队厮杀着。
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碎肢残骸。
耳边尽是嘶吼声、刀剑声、痛苦声……
那么多声音交汇,依然没有盖住他撕心裂肺的喊雷鸣找军医。
贤妃嘴里不断涌出血,她拉住宣瑛的手,气若游丝道:“阿瑛,其实看到你平安,母妃就……开心了,你别难过,母妃这也是得偿所愿……”
宣瑛眼泪模糊了视线:“母妃,你一定不会有事的。军医马上就来了,我……我有喜欢的人了,我还没带给你看呢……你怎么能不看看呢……”
贤妃笑了,却因嘴里不断涌出血,那笑容极其短暂。
她眼底满是笑意道:“是吗?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。”
宣瑛拼命点头:“是。你认识的,就是祁丹椹……我还没带他来见你呢,母妃……”
贤妃声音逐渐弱了下去:“那我就放心了,母妃这一生,圆满了。”
说完,她口中血还未喷出,手就垂落下去。
宣瑛抓住贤妃的手,抱着贤妃,喊道:“母妃,母妃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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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进山,军营营帐。
营帐里躺满了断胳膊少腿、身受重伤的将士。
哀嚎声、哭泣声、呻|吟声,连接成一片。
陆陆续续不少将士被擡到营帐。
营帐里摆放不下了,就摆放在山坳里,山坳里摆放不下,就将那些伤残将士摆放在山腰上。
祁丹椹穿梭在这些人之间。
其实,他本可以不来。
他只需要跟卢骁负责好营地的防护,以及拿重大决策即可。
这些照顾伤患之事,有军医与后勤会做。
但他一旦坐下,心里七上八下的,内心无法安宁。
索性不如找点事情做,至少是有意义的。
这时,有前阵斥候回来报告军情。
祁丹椹看到斥候快速冲入营帐,也放下手上的药草,转身往营帐走去。
他刚掀开营帐,就听到斥候报告道:“锦王殿下被肃王连射几箭,其中一箭正中胸口,锦王殿下伤重,身体难支……后来,贤妃娘娘与梁王殿下从城墙上跌落,梁王殿下为活命,就拿贤妃娘娘做地垫,锦王殿下为娘娘报仇心切,不顾自身的伤,追击魏家残兵败将而去,现在京都城中已经大乱,世家临阵反叛,魏家兵败,正在被几位将军追击……”
祁丹椹心里咯噔如擂鼓,哑然失声道:“你刚说锦王殿下怎么了?”
那名斥候只得简单重复。
祁丹椹听到宣瑛身受重伤,不由得厉声斥责道:“那为何不将人送回来?”
斥候惶恐道:“锦王殿下根本不听劝,他只想着为贤妃娘娘报仇,左将军雷将军跟他都跟丢了,现在他不知追着梁王殿下去哪儿了……”
后面的话,自动在祁丹椹耳中消音了。
祁丹椹连忙打开京都城布防图与京都堪舆图。
若是城中动乱,魏家兵败,他们逃走的路线应该是西北方。
那里有连绵不绝的山脉——燕山。
一开始魏信就布置好了逃跑路线,所以魏家才死守着京都西北方。
卢骁看了看地图,道:“城中找不到锦王殿下,那么按照方位,他一定追去了西北方燕山。”
祁丹椹望向卢骁,道:“我……”
卢骁在他未说出口之前,便道:“你若想去就去吧,我没见到我父亲最后一面,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。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,这个时候如果看到了你,说不定锦王殿下就镇定下来了,你去将他带回来吧,这里交给我,我会处置好营地之事的。”
说着,卢骁就分派一队人马随祁丹椹而去,还将自己身边武功最高的一个护卫给祁丹椹了。
祁丹椹也不矫情,道了声谢,便转身出门去。
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,从营帐里奔腾而出,只朝着京都而去。
他要去燕山,最快的路是从京都都城穿过去,但都城里现在乱作一团,他若从都城走,必然会受动乱阻碍。
他直接从京城外围的山间小道拐向燕山山脉。
他速度快得后面的将士与护卫都跟不上。
这些人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,还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骑马。
他们拼命的跟着。
一队人马跟不上,直接跟丢了。
祁丹椹内心从未这么慌乱过。
他母亲死的时候,他年纪尚小,他记得的只有害怕绝望。
只有这一刻,是慌乱恐惧。
他恐惧宣瑛出了什么事儿,他害怕失去宣瑛。
也就是这一刻,他发现自己不能失去他。
或许正如誓师宴那晚,宣瑛问:“那我是不是可以想你喜欢我?”
当时他是没有否认的。
他是个对感情非常果断的人。
那一刻,他果断的没有否认。
至少从他内心深处,他是喜欢他的。
以往他害怕失去,所以他紧闭心房。
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曾拥有,不接纳任何人,也不要任何人接纳,他就不用承担失去的风险,他也就不会再有失去任何东西的可能。
可有些人,无关他承不承认喜欢他,接不接纳他,他都已经融入他生命里的点点滴滴。
现在,他不想失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