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(1/2)
第33章
温廷舜是魁院之中的天之骄子,其所作的策论与文章,夫子博士视作上佳范文,常见诸戟门牌坊,诸院生员争相传抄朗诵,温廷安每日途经戟门,总能见着布贴其上的文章,先不论内容,光是那一手铜琶铁板、楚楚谡谡的瘦金体,便让引人折腰且敬羡不已。
可这厢具体是个什么德行,温廷安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,数日前温老太爷便嘱咐过,命他敦促她课业,上一瞬这位恭谨应是,下一瞬入了书屋,那一副神态变得毫无表情,眉眼俱是冷肃寡淡,虽说一连三日,两人共处同一屋檐相安无事,但私底下,温廷安能切身觉知到他的不耐与疏冷,甚至是敌意与恹嫌,他连掩饰的功夫都懒得做。
温廷安在前世练过五年的颜体和四年的欧体,她对自己的字还是有数的,至少是中等偏上的水准,若是去考升舍试,一定不会因为字体问题而吃暗亏,故此,温廷安同意不同意教她练字,对温廷安而言并不重要。
加之沈云升跟她说过闻氏身份有异之事,这让她对温廷舜平白生出了些惕然,她本就知晓这位是反派,如今朝野内外乱象四升,可偏偏还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位劫马车的少年刺客,倘若是,打探她的上峰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。在疑绪重重的遭际之下,温廷安眼下多留一个心眼总归不是坏事。
温廷舜的神思如一只蚌,让旁人难以撬开探赜,他一向淡静如水,情绪从不外显,是以温青松话声一落,他竟是对温青松行了一个长揖,道了一声:“此属晚辈应尽之责。”这便是应下了。
偌大的花厅里沉寂了一瞬,众人各怀心思的眼神,如草船借箭般疾射而来,换若旁人,早已是如芒在背,但温廷舜面容上毫无异色,俨然风停水静。
等闲是虚与委蛇之语,温廷安凉薄地扯了扯唇角,孰料,似是洞察到她心中腹诽,少年揖礼毕,俄而,便侧目淡淡凝了她一眼,乌沉冷淡的瞳仁里,暗藏着不为人知的风雨。
温廷安并不察,款然掖住袖裾,悬腕拱手,温声道:‘那这几日有劳幼弟了。”
话音甫讫,温青松蕴藉地看着两人一眼,又嘱托孙辈务必业精于勤,笃学慎思,语重心长地嘱托完了,遂才吩咐温善豫与温善鲁多加督促少爷们的新律课业,私试之中,策论是最难写的,多写多练多看,才能熟能生巧。
经此一夜,温善豫与温善鲁脸色皆有些变化,看温廷安的眼神比平素少了一两分淡蔑藐态,多了几分若有所思。二房的三少爷温廷凉很畏惧温善豫会打他,毕竟他爹是信奉棍棒之下出良才,今夜的风头都是长兄的,尤其是策论文章,温廷凉反倒成了衬托的碧叶,温善豫气性高,一定是心里不大舒服的,觉得温廷凉可以逊色于温廷舜,但怎能逊色于温廷安呢?
温廷凉刚逃到自家院子四蕞院时,便见温善豫抄起了一根臂膊粗壮的藤鞭,怒得抽了他一下,温廷凉打一个趔趄,膝部一软,出其不意地跪在了雪地里,温善豫以藤鞭直指着他道:“你老太爷今儿把汉玉麋墨与碑帖赠给了你长兄,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
温廷凉挺着肩脊,咬牙道:“不过是一次摸底罢了,偏巧老太爷出的题,长兄他都会,他能入得了老太爷的青眼,全凭侥幸!”
温善豫低斥道:“侥幸?撇去律义律令不论,单论这一篇《律赏忠厚奸邪之论》,我若命你下笔,你能写出温廷安这等水准么?”
温廷凉陷入了一番踯躅,底气虚然地垂下眸,那洋洋洒洒千字论历历在目,遣词酌句之精辟,引经据典之奥妙,让人为之啧啧称奇,他袖裾之下的手掌泛着一股子冷,指根松了又紧,紧了又松,忍辱道:“儿才学浅拙,涉猎短浅,笔力不逮,暂且是写不出这般水平,但凭长兄一个不学无术之徒,他只学了短短三日,便能一蹴而就,写这般云锦天章么?纵然是有文曲星之名的廷舜兄,他学策论亦是学了个一年半载,焚稿继晷,写坏了二十来枝湖笔,才练得一手好文章。”
温廷凉不愿信温廷安真能写出好文章,一年前这厢尚在族学聚赌打马之时,温廷凉看过他的策论,是算学院的夫子当做反面教材当众念读,词无诠次,东拼西凑,简直是一塌糊涂。
温廷凉不信温廷安做的妙手文章,难道温善豫便是信了?
他亦是不信,但眼睁睁地看着温廷安一字一句将策论写出,王冕并未襄助造弊,这令他不得不信温廷安是有真才实学的,而且律学造诣比他所料想得要可怖,但为何以前毫无起色,眼下却能一鸣惊人?
要么是他通过其他隐秘的手段,得知温老太爷今夜要考这篇策论,提前将文章背下,要么就是,他一直行着扮猪吃老虎之事,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
温善豫希望是前者,但今夜他不动声色观察温廷安的种种,他发现温廷安极可能是后者,按照这般趋势,他的升舍试全无问题,甚至三个月后的春闱,兴许还能取个养眼的名次。
若温廷安在崇国公府的地位上去了,意味着封官承爵的大梁,又落回了长房那头,那么,温廷凉要争得侯位,那时难上加难。
温善豫眸底深阴,复重重鞭笞了温廷凉一下,叱道:“他那一篇策论,你是看着他亲自写出来的罢,纵然疑窦居多,你不信也得信!为何他能写的这般好,而你却不能?总归你仍不够努力,现在给我起开,回屋将这一篇策论全文抄诵,明早卯时我便来抽查!”
父亲动了火气,纵使疼爱温廷凉的母亲与其他女眷,也不敢妄自出屋替他开解,毕竟事关二房的门楣,还事关几个嫡妹庶妹的婚姻大事,若是温廷凉将来高中二甲及第,那么她们就能有个好的出路,她们都指盼着凉哥儿能出人头地。
窥听墙角时,她们知晓了温廷安受老太爷汉玉麋墨与碑帖一事,俱是大为愕怔。
温廷凉在大雪之中起身,膝骨与前裾被霰雪蘸湿了去,他的拳缓缓地拢紧了去,刚刚父亲砸下的那两鞭有多狠,他对温廷安这位长兄心中就有多恼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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