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(1/2)
第76章
相较于阴森荒凉的西苑采石场,东苑之处,则是一派笙歌酣乐、灯火盈煌的盛大光景,当初,此处本是一片偏僻之地,但后来成为了媵王私人的置业,将其分有东西两苑,东苑被精心修缮成了郡圃的样态,以茗鸾苑为郡圃中轴线之上的建筑,其周遭之地,均是设有水榭风台,竹轩梅径,柳塘秋千,端的是极目遐观,前来赴会的诸多天潢贵胄,除了枢密院指挥使庞珑、刑部尚书钟伯清,还有诸多与□□来往甚善的宰执大员,一片笙歌之中,众人推杯换盏,闲散地互叙着话。
庞珑与钟伯清对着一位身着玄裳、身量轩挺的男子,恭谨地敬了一杯疏桐酒,且道了一声:“王爷敬启。”
这位男人不是旁的,正是媵王赵瓒之。
赵瓒之天生面容冷峻,他的皮相与骨相与赵珩之是有几分肖似的,但与赵珩之的谦恭雍容全然不同,赵瓒之的面容轮廓趋于冷锐,眉眼与眉梢冷鸷分明,眼瞳里眼白偏多,致使他看人的时候,会予人一种淡淡的阴鸷之感。
男人着一袭金漆襕袍,只见那宽展的云袍之上,用蚕质银线绣有气势磅礴的赑屃,腰间配饰以蟒纹银朱色鞓带,且缀饰以金绶与漆牌。
赵瓒之虽是庶出的皇子,但在举手投足之间,颇有一种皇室贵族的威仪与风华,他的五官与行止,称得上一句优越也不为过,因是畴昔征战过沙场,披坚执锐过,致使他的眸底积淀了一层不近人情的风霜,若是近观前去的话,会发现他的面首之上的旧伤,这些旧伤成为了他面容之上的数道浅疤,刀痕有之,剑痕有之,造型说不上狰狞,但至少会教人望之,会生出几些畏意。
赵瓒之淡淡地嗯了一声,挽袖伸腕,执酒浅抿,他问:“人都来齐了未?”
庞珑拱首道:“京中站□□的大员、颇有名望的数家士族的老爷,都是来了,名牍之上核验过了,一个名字不多,亦是一个名字不少。”
赵瓒之徐缓地将酒樽,轻轻搁放在了近前的案榻之上,“如此,四夷馆里的那几位口译官可有做好筹备?”
庞珑禀声道:“王爷容禀,那数位口译官俱是整装待发,只消那位人物一来,他们便是能立即出去相迎,绝不会有丝毫的懈怠或是拖沓。”
他们今夜迎来的那位大人物,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,庞珑深谙此理,故此,每一处关节他都是亲自去疏通与打点,唯恐有做的不周的地方。
赵瓒之淡淡地嗯了一声,接着,锐眸目色一偏,看定了钟伯清,钟伯清乃是大内刑部尚书,重权在握,掌司着整座酒场的兵防布政,今夜所谋之事极大,他是负责调兵遣将,戍守着东西两苑,一方面不可泄露分毫,另一方面绝不容许有外贼擅闯入内。
赵瓒之凝声问钟伯清道:“今夜布防谋划如何?”
钟伯清上前一步,恭声说道:“王爷容禀,今夜下官在整一座采石场内的干、坤、震、巽、坎、离、艮、兑八个方位,皆设有寮台,里外均设岗哨与精锐兵卒,严防死守,目下的光景里,甭说是贼人了,就连半只苍蝇都飞不进来——”
钟伯清这一番话未讲毕,忽见有几些兵丁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,说是要寻云督头,那云督头正是跟随在钟伯清近前侍候左右,负责酒场兵防之务,此际听到麾下的兵丁心急如焚地前来,他们俱是面如土色,跟撞见了鬼一般,口中道:“大、大事儿不好了!督、督头……”
这一帮兵丁原欲寻云督头禀事,没料着,好巧不巧地,甫一入了茗鸾苑,便是见着了好几位朝政宰执与三品以上的大员,他们僵住了喉舌,愣怔在原地。
赵瓒之发现了端倪,面色微微地沉了一沉,负掌在背,眸色压黯,对着钟伯清道:“钟尚书,别跟本王说,这便是你驯养出来的兵卫,怎的行事如此鲁莽轻躁?”
男人说得云淡风轻,但字字句句如若千钧万石,压得钟伯清脊梁一折,他脸色瞬时一变,先急急对赵瓒之拱了首,叩了罪,紧接着,转身质询云督头道:“本官施予了你一些权力,这便是你训练兵丁的成效?”
这云督头是钟伯清夫人苏氏的表嫂的一位远房亲戚,这云督头武试屡次不举,表嫂只好求人求到了苏氏这里来,苏氏是个耳根子极软的,跟钟伯清细细吹了些许枕边风,钟伯清便是将这位云督头安置在采石场的兵防司里当押队,不过很久,又从押队迁擢至了督头,官阶虽然不高,但好歹是个名副其实的从六品武官,这多少比九品芝麻官强些。
云督头遭了斥训,梗得脸红脖子粗,若是搁在平时,钟伯清定然不会这般怒斥自己,但今儿是重要场合,媵王、枢密院指挥使皆在,云督头办事不力,让钟伯清颜面无光,钟伯清理所当然地会蘸染愠郁之色,甚或是动怒。
云督头一时理亏,受完了训斥,再是面色阴沉地对兵丁道:“我不是吩咐你们在西苑值守么?好端端,又出了何事?”
那兵丁被在场数位大员的气场震慑得缩肩塌背,卑恭地禀事道:“方才,您吩咐了一批新劳役去隧洞采掘菱花燧石,那些新劳役,她们,她们说,又、又……”
云督头听得可谓一个脑袋两个大:“你们是结巴了?把话一口气说完,那些新劳役可是说什么?”
那兵丁遂是勉勉强强地将舌桥捋直了,直截了当地道:“那些新劳役皆说看到了死去劳役的冤魂!就是在隧洞里头看到的!新劳役还说道,那鬼魂来寻督头你寻仇的……”
云督头听罢,面上的容色勃然一变,原欲怒踹这个毫无眼力见的兵丁一脚,但碍于众多人物在场,他只好作罢。
只不过,那兵丁的话声说重也不重,说轻也不轻,方才说这番话时,不光是云督头一个人听到了,就连赵瓒之、庞珑、钟伯清三人,亦是听得一清二楚,各人面露异色。
赵瓒之没有说话,只是饶有兴味地听着这一桩事体,当是时,他酒樽之中的疏桐酒不知不觉见了底,他遂是吩咐侍妓为其续酒,一面慢条斯理地品酌,一面擡着眸,不咸不淡地看着那一批禀事的兵丁。
媵王不言语,庞珑与钟伯清二人,自然是没有到可以说话的地步。
云督头冷汗潸潸直下,忐忑地叉手而立,媵王哪怕是没有说话,但光是云淡风轻地一站,他那冷鸷的压迫感,便会迅疾倾覆而来,让人心神一慑。
赵瓒之其实是知晓隧洞吞人一案,但尚不知晓隧洞闹鬼一事。
云督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:“那些说见着了鬼的婆子,可有带来?”
那兵丁疾然地叩首道:“督头容禀,这个说见着了冤鬼的婆子,卑职自当是带来了的。”说着,便是侧让于一旁,对将一个遍身纻衣、面容黧黑枯暗的婆子一举推搡了上前。
云督头用食指与拇指,深深地揉了揉眉心,整个人简直是头大如斗,乜斜了那婆子一眼,道:“是你看着了那冤魂?”
温廷安跪伏住身子的时候,能切身觉知到一道颇具威压的视线,如千斤顶般倾轧在了她的身上,似是一重冷峻的审视,温廷安适时以额庭叩地,纵然没有去看来人,她知晓那人是赵瓒之。
这是她生平头一回同媵王正面打过交道,但在此前,她早在茶楼之中与他打过了照面,她那时心有悸颤,此番再遇,心中却是平定了不少。
她深深垂着眸心,故作颤瑟惶惧之意,对云督头说道:“督头容禀,小人确乎是见着了那个鬼魄,听着它口口声声说要寻您……小人以性命起誓,胆敢有半字虚言,便是天打雷劈。”
听闻那个鬼魄要来寻自己,云督头的面色猝然一变,他不由得用余光看了赵瓒之、庞珑与钟伯清一眼,隧洞吞人与隧洞闹鬼两桩事体,乍听之下,都有些骇人听闻,庞珑与钟伯清面面相觑,面露凝色。
赵瓒之面露一抹兴味之色,今日便是竞标会,是他所设下的弈局之中,至关重要的一环,在此节骨眼儿上,竟是生发了隧洞闹鬼一事?
温廷安觉得,以赵瓒之多疑多虑的秉性,他定是生出了一丝疑绪,甚或是可能怀疑是这隧洞闹鬼一事,实属人为。
实质上,温廷安当初想着要让兵丁们引她至东苑,可她却是未料到,此番竟是会同媵王正面交锋。她只顾着要去东苑里头的茗鸾苑,寻觅着媵王与金贼勾结的证据,丝毫没想过若是直接撞见了他本尊,会当如何。
温廷安袖裾之下的指尖徐徐收紧了去,正窃自想着随机应变的法子,倏然之间,却听赵瓒之峻声地道:“擡起头来。”
当温廷安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,但明面上丝毫不显,佯作受惊似的擡起脸,赵瓒之的一双鹰眸就这般扫过了温廷安,他生在帝王家,自幼时起阅女无数,养就了一身看骨不看皮的眼力,仅是纯粹的一眼,他便是看出了这一位老妇极为出挑且优越的骨相,她的骨相,甚至比诸多洛阳内的名妓或是贵女还要好,但教人遗憾地是,她皮肤松弛,肤色黧黑,青丝已然染了一层重霜,一言以蔽之,便是瑕已掩瑜。
赵瓒之颇具审量意味的目光,如一柄淬了锋芒的长剑,高高悬抵在温廷安的身上,温廷安以为他仅会云淡风轻地撇上一眼,便会挪开视线,殊不知,她竟是看到他的革履朝着自己踱近而来,下一瞬,她的下巴颔被一只修直冰冷的手捏了起来,赵瓒之半蹲在了她半尺之外的位置,对视良久,他似笑非笑,冷白的薄唇微微勾抿起了一个弧度,地道:“不知为何,本王感觉你颇有些面熟,本王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?”
此话一出,原是和缓的氛围,一时之间,剑拔弩张的起来。
温廷安心底陡沉,她知晓赵瓒之已经觉察到了什么,方才那一句话,委实太过于露骨,明眼人都听得是一句试探,字字句句之间,俱是暗藏弑气与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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