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(1/2)
第82章
长贵之所言,委实是骇人听闻。
窄仄幽湿的隧洞底下,俱是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静默之中,唯余温廷安掌间所执着的火折子之上的微火,偶尔泛散出一阵哔剥的炙烤之声,偶有外出的凛风,间歇地拂扫而来,寒沁沁的冷意盈满了她的袖裾,火光虽是些微烫热,却丝毫躯赶不走的她悉身的寒意,她怔了一会儿神,反刍着长贵的话辞,其他的少年同样没有率先开口,这是长贵与温家的前尘雠怨,只有温廷安与温廷舜才有说话的资格,除二人之外,谁也不适宜出声置评。
放眼望去,二十多年前的旧事,委实是过于久远了,除了长贵,在场的人基本还没长到那个年纪,易言之,在二十年前还没出世,因未曾经历,也不曾听闻旁人提过,所以,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,其真相又当如何,他们对那样的一段历史并不是知情的。
纵然是不知情,但温廷安并不信将长贵害得家破人亡的元凶,会是温家。她回溯了一番原书剧情,二十年多前的着墨并不多,不过,背景还是较为明晰的。先帝熙宁帝尚还在位执政之时,大邺与大金两国的关系已然非常紧张了,金禧帝御驾亲征,率兵犯禁,暴戾地褫夺走了元祐十六州,一举据为己有。显而易见,此事成了两国之间的领土纷争,亦是铸成了熙宁帝的心头大患,宣武军是他扶植于京畿之地的精锐之一,他遂是常遣镇远将军苏清秋,一路往北收复失地,当时长贵武官出身,是个从五品的充定州路副都校尉,亦是主动请缨,跟随苏清秋讨伐大金,征回失地。
从此往后,邺金两国战事频生,奈何,战事的生发,却是百弊而无一益。
兵卒需要军饷,战马需要粮草,军队需要安营扎寨,一场战事的开支用度,其纹银的消耗是极其巨大的,军饷粮草的支出,每月迫近百万馀贯,这很快致使京师帑廪虚空不支。
这也只是帑廪方面的弊病,以及两国交战,生活于边陲州路的黎民百姓,几近于流离失所,民不聊生。
以及宣武军里的将士兵卒,同大金的骑兵博弈之时,很多人都前仆后继地牺牲了。
与金人长达二十余年的征战之中,大邺打得胜仗的次数,可谓是寥寥,虽说先帝一直祈盼能收复元祐十六州,但战事的频繁生起,让宣武军与元祐城的百姓们,都渐渐生起了厌战之心。
二十年前的孟春时节,湿雨霏霏,熙宁帝最后一次发起收复失地的战事,苏清秋挂帅出征,长贵仍旧是充定州路副都校尉,又多了一个名衔,先锋将军,此职顾名思义,便是在两军交战前,负责怒击战鼓、奔赴前锋。
这一场收复战争,与畴昔的诸多战争,几乎都没有本质区别,仍旧是大败惨归。
当时,兵事起于元祐城以北的延州,延州有一地,名曰三川口,在三川口西二十里,邺金两国的军队交战于斯,当时金国领兵的皇子是完颜宗武的舅父,亦即是金禧帝麾下的右大护法完颜宗煊,完颜宗煊擅于出奇偷袭,计谋极深,当时分派两路骑兵,一方与大邺军队交锋,另一方隐秘绕至三川口东十里,秘密潜入延州府,纵火烧了军饷。
邺军腹背受敌,且被重军包围,驻扎于帐营的长贵见势不妙,忙通禀苏清秋,并力抗敌,然而,僵持了整整七日,邺军左右支绌,完颜宗煊命监军在城外高呼:“像你们这等残兵败将,不降何待!”
苏清秋与长贵自当是抵死不降。
第八日,完颜宗煊举鞭麾骑,自延州城四方合力围击,阵仗极为浩大,原书之中,只用了一句冷冰冰的话,概括那一场三川口之战的险厄境况,『苏清秋军部全军覆灭』。
以上是温廷安回溯原书时,所能得知到的剧情,至于在这场战争里,长贵沦落为了战俘,其在金国遭际如何,最后又是怎么回到大邺,成为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的,这些原书里并未着墨,她亦是不得而知。
自思绪之中缓缓拢回了神识,她看向了长贵,道:“你方才说,那前来金国拜谒金禧帝的议和使臣,乃是何人?你既是没跟随这位使臣回到大邺,又怎么会知晓,那位使臣跟先帝说了『教蛮夷练兵,以犯禁邺君』?此话你又是听谁说的?”
那个使臣说,长贵在教授金人习兵练舞,是为了将来入侵大邺。
是哪个使臣,胆敢说出这种话?
假若他真的说出了这等话,那么,背后一定是有人之暗中教唆。
温廷安的疑窦,是不无道理的,众人听罢,一致看向了长贵。
长贵眉锋微微攒起,淡冷地抿了一抿唇,半倚在了洞壁底下,一只手搭在了膝头处,容色晦暗不明,少时,适才寒声说道:“这个使臣生着什么面目,名讳为何,我已记不太清,但我永远都记得,那位使臣穿得是从三品的猃狁补子,他说不能带我回大邺,我问这是帝君的旨意吗,那个使臣说,是温太师与温相的意思,温家的意思是,我在大金待了了整整一年,金禧帝不杀我,是因为他取信于我,温家打算让我以大邺谍者的身份,继续留在金国,窃取金国的兵防秘闻。”
长贵顿了一顿,继续道:“当时,金禧帝见我是行伍出身,有调兵遣将之能,遂封我为河间王,且官拜西阁左武卫上将军,我身上有官职,若是要替大邺探听兵防情报的话,那我便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,能继续为大邺效忠,我自当是责无旁贷,因于此,我继续选择留在金国,每隔两月,都会送出我在西阁打探到的兵防秘闻。但我委实没料到,又一年后,这位使臣竟是同我断了往来,且上书给了熙宁帝,谤议说我是金人的走狗,一直在替金国操练精兵锐卒。自那以后,熙宁帝便是下旨,株杀了我所有的族亲。”
话说至此处,长贵的话音剧烈地颤了一颤,视线继而凝起了一层凉冽至极的风霜,看向了温廷安,眼神阴鸷,晦暗,深冷,狰狞,如若一头怨艾的困兽,身上始终缭绕着一团浓郁的弑气。
长贵寒声道:“你方才问我,这些事儿,我是如何知晓此事的,我不妨同你坦白,是金国的数位谍者蛰伏于洛阳,听到族诛的消息,立即传信至五国城,让我知晓。金国谍者没有任何诓瞒我的理由,我最先收到他们的秘文,秘文自是不可能会被人动过手脚。在秘文里,他们交代了我族亲被诛杀一事的来龙去脉,那位构陷我的人,不是旁的,正是那位使臣,以及一群道貌岸然的右党,甚至翰林院那一帮老酸儒,给我写了一篇言辞激愤的檄文,要来讨伐我。”
长贵的语气越来越急,话音急如沛雨,呼吸也变得黯沉,凶险剧烈地起伏着,整一座隧洞之中,回荡着他愤膺悲戚的声音,最后,他兀自镇压住了自己的情绪,又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,哂然道:“温大少爷,你看看,如果不是当年温家教唆使臣让我留在金国,我的族亲便不会死。那个熙宁帝,也是足够昏聩,听凭一些权相的片面之词,便是不分青红皂白戕害无辜,这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?”
温廷安半垂着眸心,思忖了一会儿,要想调查清楚当年是谁挑拨离间、暗中生事,就必须搞清楚二十年前那一位赴金使臣的真实身份,唯有搞清楚使臣是谁,才能进一步探查他构陷长贵的真实目的,以及查清明他背后的主家是谁。
否则,在不知晓那个使臣的身份之前,去纠结此事背后到底是不是温家在推波助澜,这种思量是毫无意义可言的。
易言之,在没有寻到确实的人证与物证之前,一直同长贵在此处纠结温家到底是不是迫害他家破人亡此事,是无济于事的。
温廷安捏紧了掌心之间的火折子,缓了好一会儿,适才凝声问道:“姑且先不论到底是不是温家迫害了你的族亲,你在金国待了整整一年,大邺使臣并未将你接回故里,你又是如何回到大邺的呢?你的上峰肯放人么?”
长贵道:“怎么不肯放人?当时我的上峰原本是完颜宗煊,完颜宗煊病逝后,他的小侄子完颜宗武成为了我的上峰,完颜宗武颇有野心,眼光亦是长远,他对我说,如今大邺的兵防与兵器库逐渐充盈,并且大邺有选贤任能的科举制,人才与兵器双管齐下,这般下去,往后势必对大金不利,他让我以大金谍者的身份,潜入大邺,将帝王拔擢的士子名录,以及冶炼的兵器名目,每隔两月传报他一回。这是我潜伏于大邺的任务。”
“你蛰伏于大邺,为怕旧党认出,怕是易过了容罢?”这时,温廷舜倏然问道,“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你这幅面容,并非你本来的真实面目罢?”
简淡的一语,戛然掀起了千层风浪,众人闻罢,容色瞬即就变了。
庞礼臣匪夷所思地道:“你刚刚说什么,他是易过了容的?”
温廷安同意温廷舜的观点:“确实,长贵若是不改换一忌讳的便是身份败露,故此,长贵易容,委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桩事体了。”
魏耷扫视长贵一眼,道:“但也有一丝可疑之处,我觉得长贵的易容之法,应当与朱常懿的易容之法是不太一样的,胶质面具,不可能一戴便是二十年。”
庞礼臣捋了捋袖袂,“姑且试上一试,不就知道他到底易没易容了?”
语罢,他大步行至了长贵近前,抽袖伸腕,手脏扯住了长贵的面容,力度微微沉了下去,结果,出乎众人意料地是,任凭庞礼臣如何撕扯,长贵的脸仍旧没有变形或是走样,庞礼臣整饬了老半日,并没从长贵的面容上扯出一块胶质面具。
庞礼臣纳罕地道:“不是说这厢易容了么?怎么扯不出胶质面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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