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(1/2)
第85章
长贵先是怔忪了片刻,继而定了定神,适才发现,任何细枝末节,似乎都永远逃不过温廷舜的眼睛。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,甚至没有交代这一桩事体的具体细节,但温廷舜凭他敏锐锋利的感知与洞察,已经猜着了这一桩事体的核心脉络了。
想当初在四夷馆的时候,长贵觉察到温廷安在窥听他,他遂是生了浓重的杀念,温廷安也是足够机敏的,一凭自己极好的水性,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浅藏在了湖泊之下,教他好找了一番。当时长贵没有料知到,温廷安藏在湖水之下一事,阴差阳错地给温廷舜提供了冶炼场的线索。
温廷舜容色淡寂,乌浓的睫羽半垂倾落,覆下了一片晦暗未明的浅影,他的神色本来是淡到毫无起伏的,但此际,卧蚕的弧度却是深了一些,眸色掠起一丝漾漾然的辉光,话辞如沉金撞玉一般,在窄仄潮湿的隧洞底下幽幽响了起来:“不知道我方才之所言,推论得是否无误?”
甫思及此,长贵的唇角浮起了一丝哂然的笑色,他没有否认温廷舜的话辞,反而坦荡大方地承认道:“不错,你方才之所言,全无错处,但那又如何呢?你纵然是知晓冶炼场安置于四夷馆的湖泊底下,可目下四夷馆起了火殛,四围俱有媵王的重兵在把守,庞珑与钟伯清麾下的兵卒亦是戍守在酒场的八方,单凭你们几个的本事,能安全离开采石场都是未知,更遑论抵达那一处冶炼场。”
长贵的口吻极为奚落,他所述职之言,却是实情,在隧洞之外,除了赵瓒之派遣的众多禁兵,庞珑与钟伯清二人也攒有不少兵丁,镇守在酒场之中的兵丁数量,是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的,敌众我寡,敌盈我竭,温廷安他们若想阻止埋伏于地底下的火-药被引燃,便是要冲出采石场,前往东苑,但东苑大人物众多,守卫森严,潜伏入东苑并顺利寻索至冶炼场,绝非易事。
温廷舜没答此话,仅是上前了一步,一记手刀,如掣电般疾然地劈削在了长贵的后颈处,此举委实是过于突然了,长贵一时之间没个防备,沉鸷的眸瞳猝然一缩,继而瞳仁逐渐涣散开了去,陷入昏厥。
“温兄,你怎的打昏了他?”吕祖迁纳罕地说道,“我们不是还有事儿要拷问他么?”
“该拷问的,其实都已经拷问完了,跟他耗下去,只会是徒劳无功。”
接下来九斋打算商量下一步的计策,长贵心眼较多,不宜让他知晓。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缘由,那便是长贵时不时会试探他的身份,若是在场仅有他一个人,那倒还好,但目下的光景里,在场的人不止他一人,还有温廷安,在此节骨眼儿上,他不欲让温廷安生有丝毫的疑心。
温廷舜沉淡地后撤了半步,随性闲散地拍了拍修直玉润的手掌,面向温廷安,凝声地道:“翌日午时前,媵王与完颜宗武必会还有一次谈判,媵王自以为毁掉了完颜宗武手上唯一的筹码,必会相逼完颜宗武割让出元祐三州的疆土。殊不知,完颜宗武还留有后着,他派遣长贵暗中买通冶炼场的劳役,在东苑的地底下埋藏了火-药,假定谈判谈不拢,媵王不愿意递呈兵谱与火械,完颜宗武一定会用『地下埋藏火-药』一事作为威胁,逼迫媵王答应此事。”
“这不是明显的狗咬狗,鬼打鬼么?”魏耷抱着臂膀,饶有兴味地说道,“我一直以为这一场谈判之局,媵王是占据上风的,没成想完颜宗武是后发制人。”
其他人亦是深以为然,委实没有预料到这一场谈判局,居然还会有这般一出翻转,明面上处于上风的媵王,居然将会处于不利的地位,而处于劣势的完颜宗武,可以借此扭转局面,反败为胜。
温廷安的眉宇之间,悄然掠过了一抹若有所思之色,仔细忖量了一番,对温廷舜道:“照你说来,媵王是尚不知晓,完颜宗武买通劳役、将火-药暗藏于地底下一事?”
“依我所见,正是如此。”温廷舜道,“完颜宗武其实有两个筹码,第一个筹码是长贵,第二个筹码是火-药,二者之间,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,假令能和平谈判,完颜宗武会使用第一个筹码,而不使用第二个筹码。但是,假令谈判破裂,完颜宗武必将会使用第二个筹码。显然,媵王一直以为完颜宗武只准备了一个筹码,故此,适才命钟伯清与云督头往四夷馆纵火,意欲烧死长贵,逼迫完颜宗武割让元祐三州。倘使媵王知晓完颜宗武有第二个筹码,为了不损伤自己的利益,媵王绝对不会毁掉完颜宗武的第一个筹码。”
温廷安听明白了,淡淡地『嗯』了一声,看向了众人,最后又看回温廷舜,凝声道:“翌日,媵王与完颜宗武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,不论外面是否有重兵把守,我们都必须冲出去,觅求一条生路,将此一折金谍密文交到阮掌舍的手上。”
这时候,久不做声的杨淳问道:“斋长,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,下一步行动又是什么?”
“我也正在思量计策,”温廷安眸色深深凝起,“此番进洞之前,温廷舜的身份暴露了,媵王、常娘等人,很可能都在四处寻他,我的身份尚未暴露,除了明日出洞之前,不妨让我先打头阵,去外边探查情势。”
庞礼臣挑了挑眉心,他第一个不同意:“这怎么成,让你一人当先锋,这委实太过于冒险了,我们不能让你独自一人涉险,要冲出去,就要一起冲出去!”
温廷安淡静地看着了他一眼,沉思了一会儿,道:“若是我们一起冲出去了,先是遇到了庞枢密使,也就是你的父亲,这可当如何是好?”
这简简单单的一席话,毫无意外地将庞礼臣给问住了,他从小到大,天不怕地不怕,唯独最是畏惧庞珑。他依旧清晰地记得,他上一回与庞珑互生争执的场景,因庞珑要弑害温廷安,他同父亲剧烈地争执了一场,但他骨子还是有些认怂的,不敢同庞珑争执过久。
他知晓庞珑效忠于媵王赵瓒之,但他委实没想过庞珑还居然与金人私下勾结,暗通往来,这让庞礼臣无法根本去面对自己的父亲。方才他同温廷安他们一起同长贵对峙,长贵的那一番话,如一根极深的棘刺,深深扎在了他的心口之上,心腔之上漫入了一阵浓胀绵长的酸涩,仿佛似是教海水深深浸泡过。
——『他是庞家的四少爷,兴许他能代你们求个情,没准儿,庞枢密使会保你们这群少年贼子不死。』
长贵之所言,犹是不远不近地缭绕于耳畔,这教庞礼臣心上不由得平添了一阵恼燥之意,袖裾之下的手,缓缓攥紧握成了拳,手背之处,苍蓝色的青筋浓密地虬结在了一处,俨似古木雄实的气根,衬出了紧劲而锋锐的线条。
庞礼臣绝对不会与同那些金贼为伍,如果父亲真的同那些金贼相互勾结,他一定会选择站在父亲的对立面。
甫思及此,庞礼臣历经了一番心内的挣扎之后,最终是绷紧了牙关,对温廷安斩钉截铁地道:“若我父亲真的同那些金贼相互勾结,那便是通敌叛国之罪咎,其罪当诛,那个时候,我自不会有恻隐之心,也不会心慈手软。”
“庞兄,你这番话是说反了罢?”魏耷抱臂调侃地道:“就凭你这身三脚猫功夫,遇着庞枢密使时,就该想一想,他会念在你是他四儿子的份儿上,暗生恻隐之心,心慈手软一回,姑且饶过你一命,抑或者是,你知晓了他的秘密,对他的身份与筹谋造成了莫大的威胁,他不会留你性命。”
在庞礼臣脸色铁青的注视之下,魏耷舌苔顶了顶上颚,摊了摊手:“在我看来,你与庞枢密使到底是父子关系一场,他不会待你如何,但我们对他而言,却是不能留下性命的,因为我们知晓的东西太多了,若是出了酒场,便会通禀给大理寺,大理寺与枢密使是死对头,我们将他通敌叛国的事呈报上去,庞枢密使的结局可想而知,最轻是流徙千里,最终的那便是午门候斩。总之,我们同你父亲的关系,一言以蔽之,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。”
若是翌日午时前,九斋没能成功逃离采石场,那么,他们今后极可能再也逃脱不出去了,要么是永久地拘囿于隧洞洞底,要么是被媵王麾下的兵卒杀死,总之,下场极为惨凄。
若是九斋成功逃离采石场,那便算是圆满地完成阮渊陵所交代的任务了,媵王、庞珑、钟伯清、常娘等人,也势必会按律论严惩,这一场夺嫡之争里,赢家和输家,自当是毫无悬念可言了。
庞礼臣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,心腔之上攒着一腔郁气,倏然一拳击撞在了隧洞的之上,空气之中蓦地撞入了一阵闷响,洞壁之上很快出现了参差崎岖的凹陷之坑,少年粗粝的拳心之上,蘸满了石碎与腥血,尖锐的石碎陷入了肌肤之上,划出了几道憷目的划伤,场面弥足骇人。
吕祖迁与杨淳俱是吃了一吓,容色之上惊疑不定:“庞兄……”二人欲要去阻拦他这般做。
魏耷仍旧维持着抱臂的姿势,对吕、杨二人道:“纵任他去,他需要发泄一下,让他过了心里这一道坎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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