拥抱(1/2)
拥抱
永安公主怎么敢面圣呢?就不怕他在皇帝面前揭穿真相吗?
那么明显的暗示,如果永安公主心里有鬼,不应该听不懂。
萧廷钰站在原地,原本坚定的内心渐渐动摇。
万一他猜错了,那……
苏贵妃病重,但尚在人世。父皇这些日子天天往玉棠宫跑。若教父皇知道,他欺凌苏氏的女儿,苏氏母女再一进谗言,那情况就不太妙了。
他是储君,储君与天子的关系最为微妙。父皇又不止他一个儿子。
不应该赌这一把的。
短短数息间,萧廷钰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,不知不觉有懊悔和惊慌在心间萦绕。
他无意识了攥紧拳头,掌心骤然加剧的疼痛让他双眉一蹙。
这次是他过于冲动了。即便是要赌,也该等苏贵妃去世后,等永安公主彻底没了倚仗。届时他私下求证,就算猜想错误,只要没有苏氏挑唆,父皇也不会太过为难他。幸运一点,或许还能得偿所愿。
这样清冷美丽的一张脸,一瞬间勾起了萧廷钰早年的不少隐秘心思。
那厢,永安公主怒气冲冲要往外走,皇六女巴巴地陪着笑脸试图阻拦。
姐妹二人僵持不下。
萧廷钰将心一横,上前几步,含笑道:“三妹妹好大的气性,都戳了孤一簪子还不解气,非要请父皇圣裁么?好妹妹,这次是孤喝酒,有些昏了头,并非有意要冒犯你。”
永安公主冷笑一声,回头质问:“喝酒?昏头?”
阿芙连连点头,诚恳极了:“是啊,是啊,大皇兄一向礼数周全。如果有得罪姐姐的地方,肯定是因为喝酒的缘故。”
“六妹妹所言甚是。”萧廷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永安公主。
永安公主冷笑不语。
“好姐姐,看在往日的情分上,还是不要惊动父皇了吧?”阿芙站在兄姊之间,为难极了,“贵妃娘娘知道了,肯定也会担心的啊。”
大约是怕劝不动姐姐,她又小声补充一句:“姐姐,大皇兄毕竟是太子,闹大了对谁都不好……”
她声音不高,但足够永安公主和太子殿下听得清清楚楚。
萧廷钰眉梢一挑,只见永安公主面上显现出了几分犹豫。
他唇角微勾,心下稍定。看来太子的身份,还是会让人心生忌惮的。
萧廷钰躬身施了一礼,态度诚恳:“还请三妹妹原谅孤今日的冒犯之举。孤愿斋戒三日,为贵妃娘娘祈福。”
永安公主皱眉抿唇,似在思索什么。
阿芙去拉她衣袖:“姐姐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咱们将来还要仰仗大皇兄呢,再说他也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良久,永安公主终是开口:“好,今日之事就算了,我不会上报陛下。不过斋戒三日不行,需五日。”
太子一笑,极好说话的模样:“五日便五日便吧。孤也希望贵妃娘娘早点好起来。”
定一定神,永安公主又冷然道:“不管太子殿下是喝了酒还是昏了头。今日之事,我不想有下一次。否则,拼着名声不要,我也会请陛下做主的。”
公主气质清冷,此刻于佛堂内说出这番话,真有些凛然之姿。
太子微眯起眼,轻声道:“自然不会有下一次。”
可他心里,却有种说不出的痒意。一时之间,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更希望猜测正确还是错误了。
也许,他猜错了更好,不是么?
“阿芙,我们走。”永安公主伸手拉起皇六女,就向外走去。
阿芙一声不吭,任其握着手腕,一步一步走得极快。
如今正是七月中旬,天上明月皎皎,星辰点点。
皇宫里各处宫殿悬挂着宫灯,光辉耀眼。
走出好远后,永安公主松开阿芙的手腕,冷不丁问:“刚才为什么要阻拦我?”
阿芙有点懵,眨了眨眼睛:“这不是姐姐你自己的意思么?我猜错了?我以为你要真想闹大,就不会当面说出来。”
她只是全程打配合而已,永安公主若真心想做一件事,又岂是她能阻拦的?
“你倒是很了解。”永安公主脸色微沉,“这么了解,为什么还要回来?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,这件事不用你管?”
“姐姐是说过,我也记得。”阿芙觑着姐姐神色,声音很轻,一字一字道,“可是,我不放心,我怕他伤害姐姐。”
月光溶溶,少女眸光澄澈明净,像是一泓清泉,能清楚地能看到对面人的身影。
永安公主静默了一瞬,神色复杂:“你不怕得罪未来天子?”
“我当然怕啊,我现在心脏还怦怦直跳呢,不信你摸一摸。”阿芙说到此处,伸手欲去拉姐姐的手。
永安公主眉心一跳,蹭蹭后退数步:“好了,我知道你怕,不用摸了。”
阿芙怔了一瞬,眉眼弯弯,心下又有点小小的歉然。
姐姐方才受了惊吓呢,她这岂不是又吓唬姐姐一次?
“我和你开玩笑呢。”阿芙轻笑,指一指前方,“姐姐,玉棠宫要到了。”
永安公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此刻玉棠宫外侍卫如云。
两人心下了然,陛下圣驾在此。
永安公主停下脚步,没有再继续前行。
阿芙瞧她一眼,也跟着停下。
在她们的不远处有棵樟树,一阵凉风吹过,叶子晃动,发出哗哗的声响,莫名有点凄凉。
“圣驾会在亥初离开。”永安公主忽然开口。
阿芙眨了眨眼睛,姐姐这话什么意思?难道是指她会等到亥初才回玉棠宫吗?
今日折腾许久,阿芙早已饥肠辘辘。
也没见永安公主吃东西,她不饿么?
阿芙想了想,开口邀请:“姐姐,距离亥初还有好久呢,你能不能陪我去静心苑吃点东西?我都饿了,摘的枇杷也被大皇兄丢掉了。”
“你饿了就先回去吧,我不去了。”永安公主拒绝,望着玉棠宫的方向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阿芙也不气馁,眼珠一转,柔声撒娇:“姐姐,你就陪我去嘛,方才在佛堂我还陪你呢。我们认识这么久,你都还没去过我那里。”
说到后面,隐隐有些委屈。
永安公主偏头,定定地看着她。
阿芙给她看得心里一咯噔,小声问:“怎么了?我说错话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永安公主垂下眼眸,“你不是让我陪你吗?走吧。”
她更改主意,阿芙有些意外,展颜一笑,甚是欢喜:“好诶。”
明月清风相伴,两人一前一后,前往静心苑。
“静心苑人不多,有我,有崔颖姑姑,还有兴德。他们两个你都见过的……”阿芙行在途中,不忘同姐姐介绍,“我们有菜有肉,就算膳房没有晚膳,我们自己也有东西吃。”
——这一切,都要多谢贵妃娘娘。
说话间,两人已行至静心苑外。
兴德正在门口焦急张望,看见皇六女,不由惊喜出声:“小主子,你可回来了……啊,三公主也在。”
他忙不叠行礼。
“兴德,你和崔颖姑姑帮忙弄些吃的来,我和姐姐都还没用晚膳。”
兴德答应一声,忙去准备。
静心苑点着灯,将姐妹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。
一个稍长,一个稍短,明明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,可影子却仿佛靠在了一起。
阿芙陪着姐姐来到正厅:“地方简陋,姐姐你不要嫌弃。”
其实这些年静心苑已比前些年强许多了。皇女的月例不再被克扣,崔颖姑姑和兴德又都是勤快人,将此地收拾得干净整洁。
永安公主轻轻“唔”了一声,视线逡巡,略一点头:“是简陋了一些。”
匆匆扫了几眼,永安公主看到一些眼熟之物。
原来三年多的时间里,玉棠宫送给皇六女这么多东西。
永安公主是贵客,崔颖和兴德不敢怠慢,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招待。
四样静心烹制的菜肴,莹白晶润的米饭,还有一壶自酿的果酒。
“公主轻慢用。”崔颖有些局促,怕遭嫌弃,又补充一句,“碗筷都是这个月新领的,全新的。”
永安公主略一颔首:“有劳。”
平日里,崔颖和兴德会陪小主子一同用膳。但今日永安公主在席,他们不敢失礼,神态恭谨垂手侍立一旁。
阿芙饿得厉害,谦让姐姐几句,自己便埋头吃起来。
崔颖姑姑手艺很好,菜肴合她口味。
但是永安公主显然无甚食欲,才吃得一些,便放下了筷子。
那壶果酒更是从头到尾没碰一下。
阿芙问:“姐姐是觉得不合口味么?”
“我不饿。”
阿芙心想也是,母亲生病,自己又被人觊觎,难怪食不下咽。
想到生病的苏贵妃,阿芙不由暗自发愁。
她这几天抽空去探视过几次苏贵妃,贵妃娘娘气色很不好,精神也不济。
“御医们没说娘娘几时能痊愈吗?”
永安公主阖了阖眼睛,没有作声。
她私下问过御医,御医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:尽量医治。
太子萧廷钰独自一人在佛堂待了很久。
香炉里的檀香几乎耗尽,他才叫来侍从询问:“永安公主回玉棠宫了?”
离开这么久,没人召他前去问话,那想必就是没有告状了。
“回禀殿下,永安公主并未回玉棠宫,而是和皇六女一起辗转去了静心苑。”
“皇六女?静心苑?”萧廷钰皱眉。
是了,那两人一向亲近。
皇六女不像永安公主那样有靠山,或许可以从她入手……
不急,慢慢来。
等苏贵妃没了,那人彻底没了倚仗,不就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了么?
萧廷钰擡眸,缓缓看向佛像。
佛像高高在上,肃穆中透着一些悲悯。
太子唇角微微勾起,笑意却不达眼底。
亥初,皇帝起驾,离开玉棠宫。
在院中已站了好一会儿的永安公主这才进去看望母亲。
连续多日的生病严重损伤了苏贵妃的身体。她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,原本白皙嫩滑的手竟一片一片地掉皮。
苏贵妃面容苍白,眼眸半阖,似是倦极。
女儿进来,她也只是擡了擡眼皮,便又重新阖上。
永安公主心中酸涩,接过丹青递来的燕窝,想让母亲多吃一点。
苏贵妃却摆了摆手:“一肚子汤药,实在吃不下了。”
公主抿了抿唇:“娘……”
“嘴里涩得很,想吃点生冷的果子,偏生御医又不让吃。”苏贵妃叹一口气,有些苦恼。
永安公主轻声道:“还是听御医的吧,等好了再吃。”
“嗯。”苏贵妃点一点头,“好吧,以后再吃。”
话虽如此,却不知以后是什么时候。
见母亲神色倦怠,永安公主怕扰她休息,略坐一会儿,便提出告辞。
“嗯。”苏贵妃笑了笑,“不早了,你回去吧,我也该休息了。”
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,永安公主施礼告退。
公主并未直接回房,而是默默地站在院中。
清冷的月辉洒在她身上。
她一动不动,只望着内殿的方向,宛若雕塑。
丹青脚步极轻,走至苏贵妃身边,帮其掖好被角,并熄灭了灯。
很快,便听到苏贵妃均匀的呼吸声。
有其他小宫女守着,丹青悄悄出去,走向永安公主,在其身前数步外站定。
犹豫了一下,她轻声道:“公主,娘娘这两天用饭更少,而且……”
她嘴唇微动,欲言又止。
“而且怎样?”
“有人在还好,娘娘会强打起精神。若是没人说话,娘娘一天能睡七八个时辰。”
永安公主瞳孔骤然一缩:“七八个时辰?”
一天也才十二个时辰。
母亲的病情与前几日相比,更严重了。
“是。”丹青满面忧色,“公主刚一走,娘娘就又睡着了。”
停顿一下,丹青又道:“娘娘的下红之症也不见好,每天都要更衣好几次。御医说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隐隐带上哭腔,还止不住抽泣了一声。
“御医说什么?”
丹青擦拭一下眼泪:“御医说,若半个月内能好转那便无碍。若是不能,那……”
永安公主双目微敛,只觉有涩然一点一点自心底蔓延,很快游走在四肢百骸。
明明七月中旬的夜晚并不冷,但她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。
“会好转的……”永安公主缓缓开口,像是安慰自己,又像是安慰丹青,“一定会好转的。”
“嗯。”丹青重重点头,心里不安又茫然。
又过几日,苏贵妃身体更加虚弱,有时和人说着话,脑袋一歪,便昏睡过去。
玉棠宫十二个时辰都有御医守着。
御医们商议再三,方子上的药材加加减减,可贵妃娘娘的身体还是一天天虚弱下去。
皇帝每日怒骂御医,又延请民间大夫来为苏贵妃看诊。
这大夫姓杨,是周让推荐的,据说医术不错。
杨大夫一把年纪,胡子花白,走路颤巍巍的。望闻问切之后,他暗暗摇头,回禀皇帝:“陛下,贵妃娘娘小产崩漏倒在其次,最要紧的是她体内肝气郁结,气滞血瘀,经络阻碍,天长日久积于腹中……”
“这些话,御医署的御医们说过无数次了。朕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,不用跟朕掉书袋,你只说怎么治。”皇帝擡手打断杨大夫的话。
杨大夫略一沉吟,说道:“草民医术有限,不能根治,只能尽量为她延寿数月。”
“数月?”皇帝勃然作色,“数月?只有数月?!小小的妇人疾病,你们居然一个个都治不好?”
“陛下,贵妃娘娘胞宫有瘀,脾肾两虚。本来心情舒畅,好生调养,还能拖几年,偏偏她前不久又小产,伤了身体。恕草民直言,以她现在的状况,多活数日都要叩谢上天了。”
皇帝怒气冲冲,太阳xue突突直跳:“来人!来人!拖出去!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庸医拉出去砍了!”
“陛下,草民冤枉啊。”杨大夫被拖拽下去,口中犹自呼号不止。
一旁的周让开口求情:“陛下开恩,杨大夫好歹能延寿数月。”
“你——”皇帝欲骂,见是周让,又生生止住了。
御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,与其相比,杨大夫已经算艺高胆大了。
皇帝沉默一会儿,才颓然道:“罢了,先留下他性命吧,让他尽心医治。”
“刀下留人”喊的及时,杨大夫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。
苏贵妃的药又换了。
玉棠宫上方几乎被药味所笼罩,久久不能消散。
午后,阿芙没有休息,而是在荷花池边陪二皇子捉蟾蜍。
二皇子脱掉长衫,卷起裤腿,站在池塘边,拿着根带网的钓竿,聚精会神盯着水面。
可惜,头顶的太阳都要移走了,也没捉到一只。
阿芙的耐心渐渐告罄:“你确定这样能捉到?”
“你没听到蟾蜍叫声?”二皇子头也不擡,直接反问。
“我听到了。”这一点阿芙不否认,但是凭她对二皇子的了解,她总觉得这事不靠谱。
“那不就得了?我听我娘说的,说蟾蜍皮以毒攻毒,可治瘀。贵妃娘娘病成这样,说不定我捉来蟾蜍,剥了皮给她入药,她就好了呢。”
阿芙不说话,蟾蜍皮可入药这件事,她同样听说过。但她近几日翻遍医书典籍,也没见哪一本明确说可治贵妃娘娘之病。
二皇子拉她来捉蟾蜍,尽管不太相信,可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,希望有用。
这种看着人身体一点点虚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,实在太折磨人了。
“啊呀,捉到了,捉到了。”二皇子惊喜出声,“快快快,桶!桶拿过来!”
阿芙立即递上木桶。
“啪嗒”一声,蟾蜍被扔进了木桶里。它努力向上蹦,却蹦不出来。
这小东西生的丑,身上坑坑洼洼,没一块平整的地方。
可是一想到它或许能治病,阿芙看它竟稍微顺眼了一些。
捉到一只后,二皇子大约是摸到了门道,陆陆续续捉到好几只。
怕它们跳出来,最后两人拎着装有十几只蟾蜍的麻袋去了玉棠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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