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解(一更)(1/2)
悬解(一更)
生于严寒赤沂水中的六出子,草汁确实寒气最甚。那寒气可视为毒,毒入血骨,蔓延至四肢百骸,会缓慢地夺走人的五感,最终如行尸走肉,呼吸渐弱,却是清醒地死去。
这般寒毒,岑今曾多次询问他师父月满人,都只得了不太好的答复。
月满人道:“最多只可以针药缓之,短暂压制毒性,拖其性命不死,却也不是能无限延缓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岑今还有些忿愤,“是病就可医,是毒就可解,天下若有无解之毒,那清客楼的招牌又该放之于何处?”
月满人捋了捋胡须,叹声道:“若是她尽早寻医,或许还能尝试以其自身内力及我的针法将那寒毒逼出;虽不能完全起效,但起码能将毒性稀释至几近虚无。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......如今为时已晚,那寒性早已渗入骨髓,再无法分离。她错过了最佳解毒时期。”
不论是六出子的草汁还是世上任何一种寒毒,寻常情况之下,在刚入体时,皆是三日之内乃最为易解之期限;七日之内是稍有难度,但若定期治疗,也并非不可。
而七日之后一月以内,若不擅自运功,则还有希望;但若是拖了一月以上,那寒性本就随着血液流通了全身,再一运功,则又跟着体内的气推入了心脉,直冲骨骸,便也无能再救了。
而顾杪她硬生生地拖了近半年,直至处理完了卧雪庄逃窜的门生、伪造了自己的尸体、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,初步打消了和光帝的疑心之后,实在是撑不住了,迫不得已才去找了岑今。
——她本意是不想把危险带去给他的。
“光明磊落之人我治,恶贯满盈之徒我也不拒绝。我做江湖游医,本就树敌千万,正派不待见,恶人狗不理,我还会在乎你带来的那点皇城暗探?”
岑今虽口中骂骂咧咧,手上的动作却比以往更加小心了。
只是顾杪身上的寒毒,仍旧让他放不下心来。
数年来,他行医各处,走遍天南海北,每去一个地方便会顺路向当地的名医打听疗法,却是处处碰壁,无一见就。
而后......
“后来岑先生找上了我,让我一同寻找寒毒的解法。”萧鹤别道。
顾杪微微瞪大了双眼:“你早就知道?”
“并非如此。”萧鹤别摇了摇头,“岑先生并未与我说那寒毒是谁人所患,也未曾说过你可否还活着,他只是在某一日忽而传信与我,问询了一二罢了。”
但萧鹤别并未告诉顾杪,他当下其实多少猜到了,岑今所述的寒毒,是来自于她。
萧鹤别万分明白,岑今压根不待见自己。这就意味着,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跑来找他帮忙,更不可能将那急迫之情呈现在表面上。
那信上虽只有寥寥几笔,却是语气灼灼,看着分外焦躁,甚至还带着几分诚恳和祈求。信上书:“友人身中寒毒,寒毒已扩散神经,寻医无果,八荒无解。若你知良方,切传信与我。”
萧鹤别确实也去找了。
将离谷之中,不乏有擅毒修医之人,那司悲的先知巴尔恩便是其中之一。
都说西北部族向来避世且神秘,先知巴尔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,人见丧命,鬼见哭魂。说得可怖,实则那皆为毒药所致。
巴尔恩擅毒,世间奇毒他便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,可当他拿到了岑今寄来的毒血样之时,却诚恳地摇了摇头:“此物似毒却也非毒。”
萧鹤别挑起了眉头:“何意?”
巴尔恩道:“毒是以配制而成,配者乃几物混合而成,或当明晰原料便可知解法。但......”
巴尔恩顿了顿,那常年流着血泪的双眼早已被血丝占满,就连那面颊之上都留下了两道深红泪痕。这般如鬼哭般的面庞,却充满着泯泯哀恸,似那坠入地府的慈悲神佛,带来令人胆怵的关怀。
然他看向的那个人,才更加像是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阎罗王。
黑衣染红摆,银带腰间挂,其面如朗月,其眸如深潭,而只需望一眼,漫天的杀气便如跗骨之蛆交叠而至,紧紧将人裹挟,一动也不能动。
巴尔恩垂首,石座之上的男人道:“继续说。”
身过十尺的男人立掌行了罗汉礼,恭顺道:“但此物至纯,特性单一,非当毒药;却也至寒,寒之于冰川雪海,无之以解......这血的主人,恐怕命不久矣。”
见萧鹤别不言,巴尔恩上前一步,缓缓道:“公子,您若心有悲悯,属下愿代您前去,赐血主安乐。”
话音刚落,两根银丝勒向颈侧。
银丝瞬息无影,令人胆寒的杀意顺着银丝攀爬而至,再下一刻,杀意似千般银针同时刺入皮肤。
巴尔恩惊出了一身冷汗,却是一动也不敢动。他敢肯定,只要他的身体移动哪怕一毫,都将会身首异地,立刻没了呼吸。
他惶恐道:“属下只是不忍视世间之人忍无解病痛之折磨……公子!且听属下一言!那寒毒…那寒毒并非无解!”
石座上的男人并未发话,银丝也没有丝毫要撤去的意思,但巴尔恩知道,谷主是在予他再发最后一言之意。
——将离谷的这位年轻谷主,巴尔恩向来摸不准他的脾性。
猜不透,摸不准,并且无以抗衡,从他踩着那尸山血海登上至高尊座之时便是如此。
其手段之残忍,一言不忠耳便格杀勿论,一势起反叛便诛尽杀绝。刀木仓近不了其身,药毒入不了其口,项上人头之于项上,只是因谷主心情尚佳,懒得动手。他会言:“既是恶人,杀之一二,倒也是为民除害,何尝不乐?”
巴尔恩敬慕强者。
这个少年太强,强到永远看不清他是如何出的招,强到这整个将离谷都为之胆寒,连他自己也不例外——他心甘情愿,即便有性命之危,他也甘愿入其麾,听其令,承强者之威,燃热血沸腾。
他道:“此毒并非不可解。人在至寒之时反倒会催生出诡秘热流,那便是以更寒之物去刺激,毒尚可以攻毒,寒未尝不可驱寒。更者,寻常情况之下,若寒性至此地步,血液即便离体,也当是凝稠乃至冰结,但这血流动尚可,约是血主修行了灼类功法,才得以勉强压制寒性,活至今日。如若……如若以至寒之物催之的情况下以此灼功护其心脉,或许可保之一命。”
银丝撤下,杀气悄然离去,石座上的男人若有所思,巴尔恩终于舒了口气。
他缓了缓,又道:“只是公子,阴寒之物世间千万,但要寻到比这血液中还要纯寒的东西,怕是困难了。”
“这便无须你操心了。”萧鹤别道。
岑今得了萧鹤别的传信,却是陷入了沉思。
以毒攻毒,此法月满人不是没曾与他说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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