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三十章】(1/2)
【第三十章】
【第三十章】
裴丞陵并不知晓自己一骑既出,已然惹得裴崇妒火中烧,更不知晓这一辆轮车的出现,在各房少爷和管事,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。
一滩鎏金日色,均匀地洒照在裴丞陵的袖袂之上,他扶稳轮车的把手,手腕处感受到了一阵浓深的滚热温意。
浑圆驳杂的环状光斑,俨似成千上万尾细小游鱼,从夹道的木棉树上倾斜而下,穿行在他的襕袍与轮车之间,溅漶起了无数碎银般的细微光尘。
空气之中弥漫着梧桐树的香气,还有宋枕玉裙裳上的桉油气息,裴丞陵因是刚搂过温香软玉,心绪还有些不平,他深呼吸了有一口气,垂眸看着地面上的轮车影子,意欲缓解一下注意力。
适时,一道很玄妙的现象出现了,轮车的漆影,由身后朝前挪动,影子由浓变浅,一会儿就消失在前方了,不一会儿,一道新的影子又出现了,不辍地重复着,频繁出现又频繁消失的光影节奏。
这是他乘坐马车之时,所不曾出现过的现象。
为何会在轮车上出现?
裴丞陵心中有一丝触动,忖度此一种光影的成像原理,正入神,翛忽之间,身后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轰动,他听到一阵马蹄声碎,由远处遥遥朝着近处逼近,空气之中,不知为何撞入了一阵咄咄摧迫的声势。
裴丞陵足下动作未停,一晌扶稳悬挂在扶手处的书箧,一晌用余光朝着身后望去。
一辆挂着裴府挂幡的装潢马车,堂堂皇皇地迫了前来,位置正好是落在轮车的左后方,马车的绣黄幨帘,被大开大阖地搴了开来,上边的人,俨然一副倨傲睥睨的相容,不是裴崇,还能是谁?
裴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,终算看清了裴丞陵所骑的这一辆轮车,通身玄漆之色,不论是做工还是样式,俱是精湛无比,更主要地是,他从未见过这等骑式之物,只用两个车轮,就能载上一个人。
看起来,比他所搭乘的马车酷炫太多了。
裴崇晓得今儿是世子爷的生辰,他所骑的这一辆轮车,肯定是宋枕玉送给他的罢。
这个宋枕玉,究竟是个什么来头,那一双手,怎的什么东西都能制造?
这种两个轮子的东西,能跑多快?分明就是哗众取宠!一个博人眼球的噱头罢了!
可是……
裴崇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生辰,且还是在一月份过的,朱氏给他送了一大箧的策论文集,厚卷繁帙的一沓,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,朱氏说这些策论文集,对他参加明岁的春闱,可是大有裨益。
朱氏送了一箧文集,可看看长房,宋枕玉是送给世子爷一辆轮车啊!
多么神气,多么拉风!
上学的通途之上,诸多生员和各自的傔从车把式,皆是在好奇地,对裴丞陵行瞩目礼,对着他所骑的那一辆轮车探头探脑,热论纷纷,论议之声沸反盈天,既是喧嚣,又是躁动,熙来攘往的路人亦是停下抻脖伫望,甚至掩盖过了木棉树上的春蝉长嘶。
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,在裴崇的心目中,裴丞陵是别人家的孩子,宋枕玉也是别人家的母亲,这教他嫉妒得,庶几要窒息了过去。
别以为昨日在老太夫人面前替他求了情,他就会对他们感恩戴德!
嫉妒之火在胸腔之中燎原,裴崇恶向胆边生,他一举夺过了车把式的马鞭,遥遥朝着裴丞陵的轮车,横扫鞭笞过去!
裴丞陵似是早已预料到裴崇的阴谋诡计,他眸色沉黯如磐石,握稳左右两厢把手,慢条斯理地调转了一番车头,只见轮车轻而易举地照定右斜前方驰驱而去,完美避开了身后那一鞭。
接下来的光景之中,不论裴崇如何使鞭挥鞭,裴丞陵皆能灵活地避让而去。
裴丞陵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笑弧,轮车真的比马车要便捷太多,车身轻盈如燕,能让他自由掉头转向,除了避让开街衢市井之上的匆匆行客,还能规避各种未知的危险,诸如裴崇的马鞭。
比及裴崇再挥下一鞭子,裴丞陵陪玩的耐心已经告罄,他顺势抻手,不偏不倚地捞住裴崇的马鞭,信手朝前一扯!
裴崇的臂力与裴丞陵的臂力,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之上的,裴丞陵扯马鞭之时,裴崇始料未及,丝毫没个防备,当下就被连人带绳,一举扯出了马车!
要不是周管事和傔从护着,裴崇差点滚落在马蹄之下,被碾踏成一滩肉泥!
裴崇蓦觉虎口被马鞭拖拽得生疼,指关节被勒出一道不浅的青紫色淤痕,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气,恨铁不成钢地睥睨裴丞陵一眼。
裴丞陵适手夺过裴崇掌心上的马鞭,纳入了袖袂之中,淡声道:“你的马鞭,今夜且去沐福斋那处领取。”
裴崇闻罢,悉身如罹雷殛,裴丞陵他,他说什么?
让他去沐福斋领取?
难不成裴丞陵要将他鞭笞人的这一桩事体,今夜告知给老太夫人?!
裴崇昨儿才堪堪被罚去祠堂抄家训,可不想今儿又去罚跪罚抄,那该是多丢人!
若是教父亲晓得了,肯定会打折他的腿!
裴崇怔神的空当儿,裴丞陵已然利落地将马鞭收持入袖,扶稳轮车,将变速档的轮栓稍稍调高了些,风一下又一下震荡着臂肘处的天青色襕袍,裴丞陵的背脊更为笔挺,俨若苍青蓊郁的一株柏松,两腿笔直地屹立在脚蹬上,颈部与肩肘微微前倾微屈,弯曲的线条,这教他看起来是一匹在沃野之上起跃的孤狼。
不过交睫的功夫,这一匹孤狼便是骑着轮车,转眼将马车遥遥甩出了数丈之外,径直朝着学宫所在的御街驱驰而去。
裴崇见状,简直气急败坏,悉身气得霍霍发颤。
不行,不能就这么让裴丞陵蹿前面去了,必须要从他手上夺回马鞭!
他就不信自己的三个轮子,跑不过前面的两个轮子!
裴崇攥紧车帘,手背青筋狰突,单脚踩踏在马车的横木之上,不断催促车把式加速。
车把式愁眉苦脸地道:“二少爷容禀,小的没有准备备用的马鞭,唯一的一条马鞭,都交代在世子爷那儿了。没鞭子鞭马,马不受刺激,根本跑不快啊。”
裴崇瞠目,继而是无能狂怒:“本少爷所乘骑的这一匹,可是著名的河间套马,以奔驰千里而闻名遐迩,而今,本少爷不过要让它追上区区两个轮子,连这,都追不过么?!”
车把式为难了老半晌,干涩道:“也许世子爷的乘骑之物,比河间套马更厉害罢——”
话未毕,车把式感受到裴崇阴沉如水的容色,一下子噤声,势若寒蝉。
裴崇绞尽脑汁,终是想出一个馊主意,他故意放缓了马车的速度,待裴岱的马车跟随上来。
比及两辆马车终于平行,裴崇对裴岱急切地道:“三弟,你的马鞭借我一下!快!”
裴岱将裴崇攻袭小世子的一幕幕场景,都纳在了眼中,他摇首摇得跟纺车一样快,翻了个白眼,峻声道:“不成,二哥,我不会借你马鞭去伤害长兄。”
裴崇在裴岱此处吃了一记闭门羹,心情委实抑郁不已,裴崇遂是向四弟裴岑借,裴岑读书差劲,反应通常比较迟钝,他若是夺取四弟的马鞭,四弟肯定反应不过来!
果不其然,裴崇吩咐车把式再度放缓马车的速度,守株待兔,待裴岑的马车行上前来时,裴崇一手扶稳马车的横木,稍稍倾斜身体,扬臂一抻,一举夺过了裴岑马车的马鞭!
裴岑整个人皆是懵然的,裴崇不等对方反应过来,使出浑身解数,狠狠扬鞭抽了马臀一下,这一匹河间套马深深吃了一吓,一霎地势若风驰电掣,大幅度地尥起蹶子,照定前方疾驰而去!
裴丞陵刚驶过东坊南门处街,还有一段路就要驶入关中书院的学院大道,大道的尽处是学宫广场,而这一条青石板路上的夹道双侧,行着两溜装潢的马车,正排着大长龙。
裴丞陵骑着轮车,灵活地穿行入马车大潮之中,这一路上,他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搴帘之声、熙攘热论,气氛正沸反盈天,各种好奇又惊憾的复杂视线,俨似漫天箭雨,铺天盖地聚焦在他身上。
“天啊,这不是前日得了榜首的裴家世子么,他、他骑得那样名堂是什么?”
“我也不晓得,居然只有两个轮子,从来都没见过!”
“我见过两个轮子的牛车骡车,但唯独没见过这种,了不得!”
“莫非这长安城内,开始流行骑这种两轮车,四轮马车过时了?”
“裴家世子真是好时兴,骑两轮车,能一路亲身观赏沿途风景,我坐马车的话,什么都看不到,我明天也要骑这种两轮车!”
“在何处能买的到啊?”
“这应当是西域朝贡之物罢,平素在长安鲜少能看到,好在我父亲是在四夷馆当差,他肯定能给我弄一辆过来!”
……
早高峰的一片歆羡热议之中,裴丞陵发现,裴崇的马车又穷追不舍上前来了,端的阴魂不散。
裴丞陵驶入学院大道的半途,此条路段马车骈阗,路况本是有些壅塞,亟要减速,但裴崇偏生追上前来。
一副誓要从他手中夺回马鞭的势头。
裴丞陵薄唇,徐缓地拂掠起一丝凛凉的哂意,走一局生死时速么?
曙色已然完全从东隅的钟鼓楼背后倾斜而出,拂刮在他鬓角与颊侧的晨风,深邃而暖静,少年不疾不徐地抻起半截食指,指腹勾屈,一举将变速档的轮栓,朝上快然一推,原是匀速行驶的车胎,一时之间陡地朝前弹撞起来,轮毂踩碎了青石板路上的辚辚之声,这道声响锐冷且锋利,划破了林荫道最后一丝平寂,轮车在青石板路上,留下了两道极深的印痕。
这是将速度提升至冲刺极限的车辙。
哗啦一声响,学荫路旁的数株乌桕树,树杈上的枝脉碧叶,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扫刮而下,细碎而斑驳的流光,倾洒在裴丞陵周身,他两条胳膊后侧的襕袍和衣摆,在回旋飘舞的飞叶之中不住翻飞,猎猎作响。
裴崇发现自己好不容易追上去,差不多就要追平,但裴丞陵倏然加速,自己又被他遥遥甩在了后头!
几乎每一回合都是如此,裴丞陵有时是慢速行驶,待裴崇追前,好不容易即将追平,裴丞陵就会以摧枯拉朽地的速度蹿前面去了。
这一瞬间,裴崇感觉自己被狠狠戏耍了,裴丞陵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的耐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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