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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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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

她这一想,足足花费一月时间。

左右为难,矛盾至极,留在汴京自己难受,一走了之,又怕耽误了珠珠成材。

她内心烦闷,前去郊外游玩散心,游至暮色四合时仍不愿归府,于是就近找了个禅寺小住一夜。

住持给她安排了最好的禅房。

这屋子处处精致,唯独一点不好,床板子太硬,烟年辗转半宿,仍未彻底入眠。

月上中天,隐约听见外头传来轻轻的响动,山寺万籁俱寂,让这点响动显得格外清晰。

微弱灯光映上门窗,她迷迷糊糊睁开眼,只见门扉微企,步入一道颀长的男人身影。

她翻了个身,继续装睡。

那人好似近乡情怯一般,在门口盯着她瞧了许久才缓步走来,每一步都轻而小心,像是怕惊醒了熟睡中的人。

终于,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她侧脸上,也不摩挲,只是静静地触碰着她,通过她悠悠的呼吸,确认她尚且活着,正在他面前休憩。

烟年嫌热,睁开了双眼:“叶叙川,你大半夜来这儿做什么?”

不想她竟然没睡着,叶叙川微怔,慢慢收回了手:“来瞧瞧你。”

“此山不通车马,你是自己爬上来的么?”烟年大为惊异:“明早你还要去枢密院点卯呢。”

月光透入屋内,烟年看见他眼里有浅浅的红丝,他垂下眼,将她被角掖好,轻声道:“就寝时忽然记起你当初身死的模样,那图景在脑海里盘桓不去,若未亲眼见到你无恙,我这一晚都不得安眠。”

“你现在见着了,”烟年懒懒地坐起身:“我还活着,活得甚好。”

叶叙川微笑着把她手包入掌心之中。

“以前每次从噩梦里醒来,都徘徊不知往何处去,芸生渺渺,独独缺了一个你,让我夜里醒来也只能枯坐等着天明,而今你终于回来了,起码在我思念你的时候,能过来瞧瞧你。”

谁知烟年是铁石心肠的女人,根本不为所动。

她把被子一拢,反问道:“现在瞧见了还不走,是不是想在我这儿挤一晚啊?”

“可以么?”叶叙川叹口气:“毕竟我爬了那么久的山,就为看你一眼……”

烟年指着外间的软榻:“喏,哪儿有张床,自己睡去吧。”

叶叙川道:“让我睡你脚榻上可好?”

屋内寂静片刻。

“你是真的叶叙川吗?不会是山里的精怪吧。”烟年皱起眉头,拍了拍他的脸:“堂堂叶枢相,怎地会来睡我的脚榻?”

“为何不成?”他眼角眉梢沾染着盈盈笑意,居然真的取来被子,卧在她榻边:“听着你的呼吸声,我能睡得更安稳些。”

烟年愣了半晌,扭过头去,从鼻孔里哼出一声。

“随便你。”

月满良宵,清晖臂寒,烟年长长的发丝垂落榻边,正拂在叶叙川面颊上。

他默默起身,注视榻上的女人。

她睡得正熟,睡相不甚好,四仰八叉地,一团可怜的被子被绞成麻花抱在臂间,手脚都从被子里头伸了出来。

可虽说睡相不好,她的模样看着却很是安恬,呼吸均匀,眉眼舒朗,教人心绪跟着她一起平静下来。

她不再做噩梦了。

叶叙川是什么人?他会安居脚榻,守护整夜么?不,烟年允准他睡在脚榻上时,想必也早已料到他不会老实,并默认他会得寸进尺。

他拨开烟年发丝,轻手轻脚地卧上榻来,把她揽入怀中。

整夜相拥而眠。

第二日晨起,烟年醒时,叶叙川正起身穿衣,她翻了个身,嘀咕道:“那么早么。”

“早朝告了假,午后要同官家议事。”他眯眼打量天色:“山下路陡峭,早些出发为好。”

单论敬业精神,叶叙川与烟年不相上下,两眼一睁开始工作,两眼一闭思考工作,当初被她捅得死去活来,把血一吐转身就去上朝,她假死之后,据说此人只消沉了三日,第四日又准时出现在了朝上,把叶朝云吓得够呛,赶紧把他劝了回去。

这回他两度前往北周,罢朝不少时日,公务居然一点没落下,路过边关重镇时,甚至还顺手检查了一下军务,烟年时常觉得,如果他以这个状态熬到乞休之龄,保底能捞个太庙国葬。

凭什么自己也一样敬业,却连薪水都讨不到啊……

烟年越想越郁闷,索性闭眼接着睡了,叶叙川笑眯眯在她额上亲了一记,振衣离去。

一月来,除却出门赏玩夏景之外,她一直居住在曾经住过的院中,由几个家生丫鬟服侍。

家生丫鬟总是自觉高人一等,当年烟年初入府邸时,曾挨过她们不少白眼,如今教坊女摇身一变为叶夫人,几个丫鬟忐忑不安,生怕她回过头来找她们算账。

后来发现烟年性子也如叶叙川一般骄傲,有仇一般当场报,压根懒得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,几个丫鬟放下心来,知她得宠,无不殷勤巴结。

这日外头起风,烟年留在府中刷她的皮草,丫鬟端来新鲜的果子道:“夫人用些瓜果再劳作罢,仔细累了手。”

叶府丫鬟起名风格相当潦草,如今身边几个丫鬟都以食物为名,分别是林檎,樱桃,朱枣和葡萄,恰能凑一个果盘。

烟年撚起一只朱樱置入口中,忽然想起了果盘四人组里少了一人。

“这次回来,怎么不见香榧?她也金盆洗手了吗?”

几个丫鬟把小嘴一掩,笑道:“香榧她出府嫁人了,管事给她指了前院的小厮。”

烟年一愣:“她不是说不想嫁人,只想留在府里吗?”

丫鬟道:“规矩如此,侍奉主家非长久之计,姑娘家到了年岁,总要改为侍奉公婆,相夫教子,方为正经。”

“给人做工的确不长久,可也不至于被胡乱配出去吧。”烟年皱眉道:“她如今住哪儿?若是过得不好,不如让她跟着我。”

丫鬟们面面相觑,过了良久,林檎才道:“是,下次回家时,我差人去问问。”

可瞧她神色,她是半点不觉得听管事的话,被配出去是件不可容忍的事,反而嫌烟年多管闲事,胡乱给她增加工作量。

烟年心里有些堵。

她从前就厌恶汴京种种礼教,在民风彪悍的北周待久了,再听这等迂腐之言,只觉污了双耳,极为别扭。

叶叙川非汤武,薄孔周,视君臣父子那套糟粕如粪土,在他身边日久,烟年差点忘了汴京是多死板的地方,此番忽然记起,连忙找珠珠的开蒙老师聊一遭,免得他把珠珠教歪了。

去到书院时正是午后,珠珠在房中习字,那女先生正巧得闲,见烟年翩然而至,连忙出去迎接。

简单寒暄过后,烟年向她提及此事。

谁知,女先生一愣道:“夫人不叫小娘子读女四书,这岂不是大大不妥?”

烟年莫名其妙:“如何不妥?这种东西读来作甚?垫桌角都嫌硌得慌。”

女先生更为错乱,错乱中还掺杂着不可言说的鄙夷:果然是风尘出身的女子,不知礼数,毫无教养,行走起来昂首阔步,毫无端庄之态……

她道:“夫人不知,汴京高门贵女皆以贞静端庄为准绳,没有行事乖张怪异,读书不读圣贤,专读偏门的道理。”

“贞静?端庄?”烟年柔声问道。

那女先生以为说动了烟年,从容地接了下去:“小娘子性情和顺,最是好教养不过,这几年好生磨一磨性子,知书达理,通晓掌家之道,何愁不能觅见如意郎君?”

她说得起劲,没发现烟年脸色一寸一寸难看下去,直至铁青。

“三从四德,磨灭天性,你便打算这样教养我外甥女?”

“汴京闺秀都是这般教养的。”那先生振振有词:“我朝乃礼仪之邦……”

千钧一发之际,烟年强行维持住了自己的素质,这一瞬间,她觉得自己是这天地间最懂礼貌的小姨。

她于心底冷笑,狗屁礼仪之邦,那么通礼仪,怎么不上红袖楼教化那些嫖客?怎么不以礼阻止两国战事?退一万步说,她敢拿礼仪去挑剔叶叙川吗?

也就拿这套东西忽悠小女孩儿罢了,告诉她们,只要守规矩就能获得奖赏,骗她们乖乖待在牢笼中,等待所谓的奖赏降临。

礼教是束缚,烟年自己便是自由自在长大的孩子,她不允准任何人拘束她的宝贝。

她不再多与那女先生废话,大步跨入书房,一把捞起正打着瞌睡的珠珠。

“小姨?”珠珠揉着眼:“小姨来教珠珠写字吗?”

烟年摇头:“不,小姨来带你回家。”

珠珠困惑道:“可是小姨夫说了,这里是珠珠的家。”

“不,”烟年笑道:“他不是你小姨夫,汴京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。”

哪怕叶叙川能搬来金山银山又如何,终究是要仰人鼻息,不得自由,如果放任珠珠在礼教森严的都城长大,眼睁睁看着小姨为她放弃自由,她能如烟年所期望的那般轻松快乐吗?

她想起叶朝云,想起香榧碧露,想起燕燕,想起红袖楼里身不由己的姊妹,想起冲进红袖楼捉拿自己丈夫的女人,这些年见过的汴京女子如过江之鲫,竟无一人是恣意自在的。

珠珠的母亲在天有灵,定不愿看到珠珠和她一样依附旁人。

更不愿看到自己为了珠珠虚无缥缈的前程,放弃自由,留在叶叙川身边委曲求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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