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(1/2)
第92章
是夜,天空悄然间飘来一层晦暗的阴云。
渐渐,铅块似的阴云越积越重,黎明时分,天地间下起瓢泼大雨,庆州河畔雾蒙蒙的一片。
一到夏秋季节,庆云河容易涨水,需要提前加固河堤,方能免于河水蔓延冲毁农田房舍。
自打安置好流民,陆良埕便将一心扑在了修渠固河的公务上。
眼见庆云河将要迎来汛季,他除了命下属加紧巡查修缮,自己更是时常漫步于河堤低洼处,以防出现什么纰漏。
大雨下了一天一夜,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。
陆良埕负手立在窗前,仰首看着雨帘,眉峰拧成一团。
白婉柔忧心地看了眼外面的大雨,又将视线移向陆郎君。
他担忧庆云河会决堤,时刻盯着外面的雨势,已整整一日一没有合眼。
再不休憩片刻,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。
白婉柔端着茶走到他身旁,温声道:“郎君,你已站在窗前多时了,不如先歇一会儿,喝口茶吧。”
陆良埕回过神来,拧眉点了点头。
虽听话地撩袍坐下,凤眸中的忧虑丝毫不减。
白婉柔倒不像他那么担心。
此前的河堤加固早已完成,甚至比往常记录的还要坚固,这大雨,即便连续下上一个月,庆云河的水也不会涨过河堤的。
“听说青若已经好转,等过了这段时日,我们回去看看她。”
为了宽他的心,白婉柔特意转移了话题。
姜青若染了风寒卧床多日的事,他们知晓得晚,等得到消息的时候,她已经大好了。
所以他们不急着赶回去探望她,而是打算忙完陆良埕的公务,再回庆州城。
外面的雨水倾盆而下,犹如擂动的鼓槌,一声声震动人的耳膜。
坐了会儿,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,陆良埕起身取下墙上的青竹伞,温声道:“我出去看一看。”
风雨瓢泼,这个时候出去,难免会淋出风寒。
白婉柔一向温柔平静的脸庞罕见地严肃起来。
她提起裙摆,快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。
“郎君非得这个时候出去不可吗?不如等明日雨停了,再去检查河堤......”
“暴雨突至,又有愈来愈大的趋势,不能掉以轻心。”
庆州地处庆云河畔,位置极其特殊,若是出现了河道决堤,河畔的万顷良田,流民的避难住所,几十万百姓的性命,整个繁华的庆州城,甚至于城北的府兵大营,都会被洪水吞没。
外面风雨很大,陆良埕温声劝了白婉柔几句,坚定地走进风雨中。
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看不清的雨幕中。
白婉柔怔了怔,冒着风雨追了出去。
青竹伞被风吹得飘摇不定,险些从手中翻飞出去。
一双柔软的手用力握住了伞杆,同他并肩站在一起。
陆良埕微微一愣,严肃道:“风雨这么大,你出来做什么?别胡闹......”
“郎君,让我陪你吧,”白婉柔望着面前的人,温柔坚定地冲他笑了笑,“我们说好了,你去哪里,我便去哪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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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日官商船只频繁行驶的河面上,因着不期而至的大雨,河面上空无一物。
只有翻滚汹涌的波浪,一波又一波凶猛地拍打着河堤。
“大人,水面比昨日上涨了三尺,快淹没石碑了,”属下披着厚重的蓑衣,头顶的斗笠遮不住风雨,他擡起手来,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大声道,“不过咱们堤坝比以往最高的水位还要高上八尺,暂时不必忧心。”
陆良埕也早已换上青蓑竹笠。
一双凤眸微微凝起,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高堤。
“附近的百姓都撤走了吗?”
为了以防万一,庆云河畔的百姓,早在暴雨初降之时,就有府衙出面,将百姓安置到了以往为流民所建的简舍中。
“回禀大人,已经办妥,”属下犹豫几瞬,扶正头顶的斗笠,踌躇着说,“只是王七前日告假未归,说是家中老母染了重病,需得好好在家照料。咱们现在人手不足,正是用人之际,要不我差人去把他叫来?”
王七是先前被免职的王长史的族亲,在府衙里头是跑腿做事的小吏,为人一向实在勤快。
陆良埕监督河堤工事,便将他和他手底下的一帮衙役都带了过来,由他负责主管运送土石,河堤巡守。
这河堤哪里的水位有多高,哪里容易泄洪,王七最清楚不过。
“不必了,母亲重病,理当照护左右,”陆良埕微微擡手制止,理了理蓑衣衣襟,举步向前走去,“巡守的事务有我负责,你去安排下一波的巡视人员,两个时辰轮班一次。”
属下听完,应诺领命而去。
没多久,白婉柔一手提着食盒,一手举着伞,穿过斜风密雨,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来。
地上是泥泞的,绣鞋沾满了泥水,裙摆都是深浅不一的污渍。
脚下一滑,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。
看到陆良埕挺拔的背影,白婉柔不自觉勾起唇角,快步走了过去。
他已经巡视了足足大半天,连口茶水都未沾,现在风雨比之前小了一些,天上铅块状的阴云也逐渐散去。
也许天气不久就会放晴,他忧心的暴雨导致的决堤,是不会发生了。
河堤旁有先前搭起的简易棚屋,白婉柔在风雨中温声道:“郎君,先歇息一会儿吧。”
陆良埕回过头来,遥遥冲她颔首。
“衣服都湿透了,”棚屋里,白婉柔取出绣帕,帮陆良埕擦干脸上的水珠,小声地埋怨着,“风雨这么大,你也不知道避一避。”
“雨势太大,不是跟你说了,不要跟来吗?”看她裙摆上全是泥水,身上半边衣物也是湿淋淋的,陆良埕不禁拧起眉头,握住她的手心给她取暖,“这么大的风雨,要是再犯了咳疾怎么办?”
骨节分明的长指与她的手指交握,白婉柔脸颊腾得烧热起来。
她抿唇不好意思道:“我现在身子养好了许多,不会动不动就犯咳嗽了......”
“待会儿你就回去,换上干爽的衣物,再让厨娘熬一碗姜汤喝下......”
叮嘱的话未说完,陆良埕下意识望向外面,目光微微一怔。
一个熟悉的身影左右张望着,缩着脑袋,行迹鬼祟地沿着河堤跑去。
白婉柔顺着他的视线转首,水润的眼眸不由惊讶地瞪大:“那不是王七吗?他不是告了假,怎么又出现在这里?”
一种不妙的念头突然从脑中闪过。
陆良埕蹙起修挺的长眉,突地起身,连蓑衣也来不及披,转眼便举步走进了风雨中。
白婉柔提起竹伞便追了过去。
出门的时候,她突地停下了脚步。
姜青若曾经给过她一只响箭。
不知为何,她莫名觉得,这东西说不定会派上用场。
想了片刻,她没再犹豫,立即返身找出那把响箭,然后提起裙摆快步追了出去。
风雨小了许多,铅块似的阴云并没有消散。
远处波涛起伏的河面与晦暗天色连成一线。
雨点缓缓打在伞面上,雾蒙蒙的细雨中,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毫不迟疑地向河堤最险峻的隘口之处走去。
那里正是王七驻足的地方。
等白婉柔提着沾满泥浆的裙摆,深一脚浅一脚追过去的时候,突然发现,隘口处不是只有王七一个人,还有数十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人——他们身旁堆满了油毡布包裹着的东西,按着手里的腰刀,正在与陆良埕无声对峙。
那挺拔修长的身影,气势威严,正在出言沉声斥责对方。
“傅千洛谋权篡位,为人不齿,现在又想炸毁河堤,引水淹没庆州,各位效忠于傅氏,可曾想过,若是今日庆云河决堤,吞没的是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,他只为心中私欲,置百姓生死于不顾,这种毫无仁德之心的人,怎堪为君王?若是这里有各位的亲朋好友,你们可还下得去手?”
对面按刀的人迟疑片刻,擡眼看了下为首的领头神色丝毫微变,便扶了扶腰上的刀,大声道:“陆大人,你当初在行宫死谏,英名早已传遍大雍南北,是为士子之榜样,我等敬佩陆大人心中大义,特意规劝几句,永昌皇帝本就无德,他死得其所,如今大雍改了天下,傅大人励精图治,万里江山必定重焕生机!这庆州的裴氏,看上去虽英勇善战,实则不堪一击!俗话说,良禽择木而栖,大人之才,必定为当今圣上重用,拜为国相,不必在这里做一个区区长史,大人何不早日投诚?”
陆良埕冷笑一声,“投诚?我该拿什么投诚?”
“炸毁河堤,引水淹城,让裴氏不能举兵攻进大兴,是为大人投诚之良策!”
“一派胡言!恬不知耻!”陆良埕冷冷拂袖,清冷温和的凤眸难掩愤怒,“我是为百姓父母官,自当一心为百姓着想,尔等盗国蟊贼,岂可与守护大雍的镇北王府相提并论?”
说着,凤眸清冷冷一扫,锐利的视线直逼得王七心虚地抹去冷汗,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。
“陆大人,你别怪我,我这是被王长史拉上了贼船!他嫉恨当初被免去官职,暗地里与傅......向圣上投诚!陆大人,你孤身一人,势单力薄,顶不过的......”
原来是那位王长史暗中投靠了傅千洛。
而眼前这些抚刀而立的人,想必亦是傅千洛手下的暗卫。
陆良埕怒目而视,横眉冷对。
身后响起踏过泥泞的脚步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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