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(1/2)
第52章
夜。
无风无月无星。
整个夜空浓黑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。
宋慧娘躺在木板床上睡觉,木板床上铺的是稻草,稻草上简单铺着席子算是垫被。
她盖着的破旧发黑的棉被上尽是大块霉斑,散发出一股难闻腐朽的味道。
屋里的陈设也极其简单,一个瘸了腿快要散架的桌子,一个充当板凳的烂木桩子,一个摇摇欲坠的立柜,柜子没有门,里面摆放着几件粗布麻桑衣衫,老鼠在上面兴高采烈的你追我赶。
宋慧娘被老鼠吵得睡不着,拿起摆放在床边用来发出声音震慑老鼠的木棍,敲了敲床边,希望老鼠听到声音能消停一会儿……
她最初来到这里,见到虫子老鼠会吓得惊恐尖叫,会抱头鼠窜躲避。
她的尖叫躲避不仅没有得到同情,还遭受庄子上的佃农老嬷们无情的嘲笑。
她们笑她有贵夫人的病,却没有贵夫人的命。
不仅如此,这些下贱的佃农老妇给她最重的活,干不完不让她吃饭,她们联合起来欺负她,找她的麻烦……
开始几天,她会摆出自己侯夫人的款儿吓她们,可得到的却是更重的欺凌。
她知道安昌侯根本不会管这些事。
他虽说让她滚到庄子上当老牛赎罪,但只要把她扔到这里就不会管她。
一定是侯府的二房夫人见她失势,就可这劲儿欺辱她。这些势利眼的佃农老妇为了巴结侯府新主人,就不遗余力的折腾她。
她想到当年的齐云桑。
也是这么被他们扔到庄子上,她吩咐人不要给他吃的,她纵容暗示庄子上的老妇欺辱他。
那时的齐云桑腿断了,根本走不了路。
这是齐云桑给她的报应吗?
可齐云桑死了,她没有。
她咬牙忍耐。
等将来云星成了安昌侯府的掌权人,她的好日子就来了。
离开侯府这段时间,她很少发疯病,脑子也渐渐清醒了,这不就证明她的好日子将要来了吗?
等将来云星掌权,她要将整个二房都发配到庄子上来,让她们往死里干活,不给他们吃喝。
她无论最开始来这里多么不适应,现在都习惯了。
她开始觉得那些下贱的佃农老妇又丑又脏,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。
现在的她成了那些人中一份子。
她能看到虫鼠在脚边爬过而面不改色,也能在浇完大粪的田庄里面不改色吃完发黑的馒头……
她敲了半晌,老鼠声音没了。
庄子静悄悄的。
但她的屋顶咯吱一声,有人从屋顶上翻下来,继而她的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。
接着,就哐当一声。
整个门板砸下来,屋子里灰尘四溅。
她那门板非常不牢,只是用一块小木头契合在一处,稍一用力,就会整个脱落。
她吓得惊坐起来,四周黑漆漆的,她模糊见几个人影踩着门板走进来,惊慌道:“谁,你们是谁?”
有人打开火折子。
左夏拿着火折子一瘸一拐走到墙边,将那劣质灯油点燃,屋子里顿时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油味。
他一瘸一拐走到宣瑛身后。
他这辈子就没翻过这种凹凸不平都是碎瓦的屋顶。
想他锦王府数一数二的高手,暗杀过无数人,竟然翻个屋顶崴了脚。
屋里亮起烛火,宋慧娘才看清。
屋子里站了三个人,都穿着黑衣,头戴幂蓠遮住脸,其中一个一看就是另外两个人的头儿,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气度,隔着幂蓠看向她时,让她不寒而栗,不敢直视。
在他们的脚底下,捆绑着个人。
是齐云星,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,嘴巴被布帛塞得满满当当,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咽声。
她惊恐慌张道:“云星。”
她看向几人:“你们知道他是谁吗?你们竟敢绑他?他是安昌侯府的嫡子,你们竟敢……”
这时,右一冬一脚踹在齐云星的肚子上,疼得他呜呜咽咽,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冷汗。
因过度疼痛,他上半身不自觉弯曲颤抖着。
右一冬先是从骠骑军出来,后又在军中历练。
他一脚能踢死一只狼,齐云星这种世家出来的公子,没受过苦,他饶是收着力,也能踢得他肺腑受创,脾脏破裂。
见儿子被打,宋慧娘心疼惊恐叫道:“你们要干什么?你们到底想要什么?要钱吗?我……我没有,但他爹,他爹是安昌侯,现今就他一个儿子,他爹有……”
见对方无动于衷,她慌乱哭道:“不要钱?那你们要什么?只要我有,我都可以给你们……你们放过他……”
她噗通一声跪下:“求你们,你们放过他,你们要什么,我,我一定办到……”
宣瑛冷声道:“你还记得侯府嫡子齐云桑吗?”
他没想到才几天不见,昔日风韵独存的美艳妇人就成了这副干枯如柴的模样,皮肤干裂黝黑,丰满有致的身材也的变得干瘪,如同一夜之间枯萎的花草。
宋慧娘一愣,眼泪滑落:“你们……你们什么意思?”
宣瑛道:“我们要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,若你敢说半句假话……”
他话未落,右一冬就抽出刀架在齐云星的脖子上。
宣瑛:“他脑袋立刻搬家。”
宋慧娘惊恐道:“不,不要……我说,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!”
她不知这些人是谁,究竟要干什么,为何突然问齐云桑的事情,但她不敢不说,她儿子的命在对方手里,现在别说让她说出齐云桑的事情,就算要她的命,她也得给。
她开始絮絮叨叨讲着。
从齐云桑出生时讲起,她讲到齐云桑母亲惨死在他面前时,宣瑛不由得蹙眉。
据阳春宫的宫女说,容德妃也死在他的面前,她死时,只有三四岁的他还躺在母亲身边午睡。
因为年纪小,他对这些事的记忆很模糊。
只知道他娘死了之后,他一个人在阳春宫,被宫女太监虐待。
纵然他没什么记忆,对生母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一些文人雅客的诗赋,或皇宫内外的传说中……
但提起生母的死,他依然心疼难忍。
那对于一个早慧的神童,看到母亲惨死在自己的面前,那得多痛苦。
此生都可能陷入那场噩梦里,永远走不出来。
不管祁丹椹是不是齐云桑,他都无端的散发着一股寒意。
宋慧娘继续抽噎讲述着,她讲到齐云桑被齐云星推下湖,被发配到庄子上时。
宣瑛隔着幂蓠狠狠瞪了齐云星一眼。
尽管宋慧娘很委婉的将那件事讲述成孩子们间的玩闹。
但他知道若是那个神童的话,根本不会同人玩闹,他基本能还原出当时的情景……
齐云星因肚子被踹了一脚,唇喉间尽是血腥气,他疼得趴在地上喘气。
莫名的,直觉后背阵阵寒意,仿佛独自一人走在湖畔,肩膀上趴着一个找替的女水鬼。
他一个激灵,顿时连痛苦的呻|吟声都淹没在喉咙里。
宣瑛没说停,宋慧娘讲的口干舌燥,也不敢停。
她讲到死刑犯匪寇洗劫了安昌侯府的庄子,杀人放过,掳走齐云桑,以及她烧了那封信……
听完,宣瑛已经浑身冰冷。
到这里,他基本确定齐云桑就是祁丹椹。
宋慧娘讲的齐云桑,与祁丹椹口中那富户一家基本吻合。
在宋慧娘讲述前面那些事情的时候,他极其期望齐云桑不是祁丹椹。
他不希望祁丹椹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。
他宁愿他是龚州出身卑微的佃农子,贫穷卑微却矢志不渝。也不期望他命途多舛,遭遇那样难以想象的事。
现在,他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凝固。
他确认了那个遭受命运遗弃的孩子就是他喜欢的祁丹椹。
他忽然想到那日,他问他,那个孩子死了吗?
他告诉他,那个孩子当然死了。
而事实上,那个孩子不仅没有死,他忍受着非人的磨难与苦痛,从地狱里爬出来,一一找上当年的那些人。
他将宋慧娘的讲述,与曾经钟鸿才告诉他有关祁丹椹的事情,串联起来。
基本能串联出那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怎么一步步走到现今。
他在最光辉耀眼时,遭遇变故,祖父一家被杀,母亲惨死在自己的面前,被父亲送到那处庄子里,遭受后母与弟弟的虐待,被家人无情的遗弃……
之后他被亡命之徒阴差阳错带到龚州,在匪窝里遭受非人的虐待……
那时,他不过九岁。
年仅九岁手无缚鸡之力又遭受非人虐待的他,却杀了一千多个官府需要派三万精兵剿灭的匪寇,那该是抱着怎样必死的决心去以卵击石?
难怪钟鸿才说九岁孩子的眼神让他毕生难忘,那是冰冷的、麻木的、没有一丝希望与光亮的眼神……
他不对任何事有期待,不对任何人有期待。
甚至不对活着有期待。
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,报复着那些造成他伤痕累累的人。
之后呢,他成了那个出身卑微的佃农子,为了活下去,拼尽全力。
后来在波云诡谲的朝堂,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。
他一个没有根基的人,不仅稳稳当当走到现在,还完成他想做的事情。
要知道他佃农的出身,在京都勋爵高官遍地的地方,他做一件寻常的事情,都得比常人多付出二十倍的努力,他做这么多,究竟付出了多少?
宋慧娘的讲述只会尽可能的偏向她与齐云星,在这样的讲述中,他都觉得那个孩子一生太过孤苦磋磨。
那实实在在经历过这样一生的人,该是遭受了怎样的痛苦?
被欺凌,被抛弃,被虐待,被瞧不起,被辱骂,朝不保夕……
每一步前方都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,他只能踩下去,他的每一步都是用血淌出来的,都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在走这一段路。
耳畔很多话突然冒出来。
卢骁曾看透祁丹椹说过:“你十分懊悔、愤懑,仿佛不是在骂七殿下,而是在骂另外一个人。那个人是你自己吧,你曾因当断不断,让亲近之人受到伤害。”
他曾百思不得其解,这个亲近之人是谁?
现在他明白了。
那是祁丹椹的母亲,苏洛。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