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七十章】(1/2)
【第七十章】
【第七十章】
烛火幽微,将偌大的书屋,覆照于一片半暝半明的光影之中。
吴氏觉察到了裴峦的异况,忙行至裴季容近前,道:“老爷,你就少说几句罢,峦哥儿真的承受不住你这般说了,
裴季容冷哂一声,用寒冽到了极致的口吻,凝声叱道:
“有第一次,势必会有第二次,凡事只要开了这个头,势必就会再犯。裴峦,我还不了解你么?抵小到大,你虽说很是听话,我让你往东,你绝对不敢往西,我让你做什么,你便会做什么,是这样不错。但我也说过了,不想再让你触碰那些无用、无聊、对你的仕途毫无裨益的事,别让你捏陶,别让你去触碰那些腌臜的鸟兽虫鱼,我说了这么多遍,你可有听进去只言片语?”
裴季容这番话,端的是一针见血,像是一只裹拥着威压与震慑的手,无形之中,钳扼住了裴峦的咽喉,一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,扑面而来,他整个人仿佛被深深钉在了地面上,身躯丝毫动弹不得,额庭与鬓角处,俱是渗出了一层黏腻濡湿的虚汗。
——不是因为畏惧裴季容的威严。
——而是,裴季容用犀利的话辞,否定了他所热爱的物事,父亲用了一系列词来形容他所喜欢的一切,诸如「无聊」、「无用」「毫无裨益」。这些词,像是生了一腔戾气深重、锐利寒锋的尖齿,游弋在森严滞重的空气之中,由远抵近,无声无息地啮咬在他的皮肤上,虽然不存在具象的伤口,但他能够切身感受到一种血淋淋的疼痛。
好像是,有人不留情面揭开了他唯一一件遮羞布。
不知不觉之间,裴峦熬红了眸眶,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,静缓地攥拢成拳,指根之上那虬结成团的苍蓝色青筋,根根分明,俱是从皮肤表层凸显起来,接着以摧枯拉朽之势,一路大开大阖,沿着臂肘蔓延入胳膊深处,一切轮廓泯灭在了袖裾所投落下来的阴影之中。
哪承想,裴季容话锋一转,他的目色从一地破碎的茶盏碎片移开,持续朝上升腾,一错不错地望定裴峦,道:“我每一次的教诲,你皆是左耳听右耳出,裴峦,我觉得你本质上,是个很固执、倔强的人,虽然你看起来很听话,但你想去做某件事时,不论我说什么,皆是无济于事。”
虽然话辞犀利,但裴峦在这个瞬间,能够清明地感知到父亲口吻的软化,像是在冥冥之中,做出了某种退让与妥协。
裴峦能够从裴季容的话辞之中,品悟到了潜在的语境。
当裴季容用「固执」「倔强」来形容他的时候,裴峦有些吃惊,很少有人觉得他是一个立场坚定沉着的人,很多人觉得他是没有主见的,像是一株芦草,风吹到何处,他的立场便是倒戈向那处。他也很少开口言说自己的想法与主张,因为他觉得没有人会愿意听他说话的——就算他主动说,也没有人愿意走近聆听。
尽管去做就好了,不必什么事都需要通过「开口言说」的方式,让世人知晓。
讵料,裴季容竟然看到了他身上的,一些刻意隐藏起来的品性。
一抹诧讶之色,显著地掠过了裴峦的眉庭,他一顺不顺地看着父亲,好像是生平第一次真正端详这个男人,一个威严而刻板的男人。
裴峦与裴季容的父子关系,其实并没有那么相熟,裴峦对他只有毕恭毕敬,很少会主动跟他道出自己的心事。他一直以为裴季容并不关心自己,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,因为屡试不第,公试垫底,裴峦经常妄自菲薄地想——「在父亲眼中,我就是一个庸常的阿斗,一个不可雕的朽木,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,一个不可教的孺子。」
哪承想,他与裴季容沟通甚少,但他所做的种种,父亲俱是看在了眼底。
简言之,裴季容是有细致地观察过他的。
只不过,裴季容一直没有主动寻裴峦叙话过。
裴峦亦是一直以为父亲并没有那么关心自己。
直至裴季容道出这般一番话:「裴峦,我觉得你本质上,是个很固执、倔强的人,虽然你看起来很听话,但你想去做某件事时,不论我说什么,皆是无济于事。」
言辞趋于温和,甚至那冷硬的轮廓,亦是教橘橙色的幽微烛火熏染得软化了。
一丛热泪骤地盈眶,眼眶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湿液的重量,顺着面颊屈折地淌下,甚至裴峦都没有做好任何准备,它们就自然而然地淌出来的。
他行至裴季容近前,缄默片晌,继而徐缓地跪落下来,双膝拢紧,抵在地上,他伸出手,将父亲的双手拢覆在掌心上。
裴峦很少触碰到裴季容的手,今刻触之,他感受到了男人掌心粗粗粝的纹理,以及常年研墨写呈文时所磨出的一层老茧,掌纹粗糙硬砺,却是弥足温暖人心。
裴峦捂紧父亲的手,捂得愈发紧实了,他静缓地深吸了一口凉气,垂下了眼睑,眼眶熬得腥红,郑重其事地说道:“父亲,对不起,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府出走,是儿错了,让您和母亲挂心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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