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八十一章】(1/2)
【第八十一章】
【第八十一章】
寅时三刻,一轮曙色出现于东隅之上,绛紫透青的天幕当中,喷薄出鎏金色的一缕溶溶光辉,天色逐渐亮了起来,初春的天候,空气变得有些冷冽,蔡嬷嬷熬了一盅枸杞姜汤,香氛盈鼻,是作暖身御寒之用的,宋枕玉舀了一海碗,给裴丞陵喝下。
她且还吩咐锦绣坊绣娘,绣制了一套镶绒双层麂皮护膝,因为裴丞陵在号房考科举的时候,姿势乃属是端坐着的,以膝肘的关节抵在地面,加之春日生寒,地上容易寒凉,若是长时间跪坐的话,势必对膝关节不好,因于此,才需要一组护膝。
宋枕玉在春闱前,做过大量扎实的功课,她发现护膝一物,乃是隶属于长安城内广大学子应试春闱的标配,因为长安气候偏近凉寒,加之大文朝的春闱应考制度,莘莘学子一考就是一整日,从卯时初刻一直考到申时末刻,号房内所陈置的物具,不过是一张充当盛放笔墨纸砚的矮榻,以及一块既平且薄的毡毯,学子科举之时,便是膝盖紧偎并拢,以膝部抵地的方式,跪坐于毡毯之上,在矮榻上作答。
平心而论,这样的考试姿势,以及这般冗长的考试时辰,对考生极不友好,也缺少人文关怀,但它是历朝历代所沿承下来的规矩,千年一脉相承,早已成为科举制度的其中一块础石,宋枕玉深觉自己能做得非常少,她根本撼动不了这种规矩,唯一能做的,便是给小世子送呈上一对护膝。
在一片车马骈阗、沸反盈天的氛围之中,宋枕玉将小世子送至关中书院,冬去春来,街衢之上累积了一层薄软的银霜溶雪,银装素裹的点缀,尚未从长安城的建筑群落当中褪去,流金的曙色偏略地穿透凉冽寒气,覆照在雪堆与送学的人群上,泛散出参差层叠的晕光。
时下,不少学丞打扮的人,正挑着竹竿,在考棚外的廊檐之下敲撞高低错落的冰棱,伴当啷声与辚辚声响成一片,踩撚着颇有规律的车毂声,悬挂着归义伯府徽识的风灯,照亮了考棚外的那一株乌桕树,马车停了下来。
到了考棚之外,宋枕玉将呼吸递给裴丞陵,温声嘱咐道:“到了号房之时,记得将这个穿上,仔细膝上凉。”
不知早初的日色太温柔,还是这一对护膝所镶绣的棉绒过于温暖,宋枕玉发觉小世子的面容,悄然焐上了一层浅淡的晕色,连耳根亦是悄悄地蔓延了一小部分胭脂色。
“谢谢玉娘。”少年嗓音变得沙沉极了,尾调氤氲着一团揉不开的喑哑,他接过了宋枕玉递来的护套,视若珍宝,小心翼翼地将其纳藏于在他的考篮里。风拂过他的鬓发,那一对邃深的瞳仁,亦是浮泛起了一片晦暗的光,他削薄的唇轻微的动了一动,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,但囿于什么,最终还是没有道出口,多番忖量一下,他只是郑重其事地道:“考试前,我一定会将护膝穿上去的。”
冥冥之中,宋枕玉殊觉裴丞陵想要说的,其实并不是这一句话,他想要说别的。
宋枕玉鸦黑的睫羽轻缓地垂落,浅绒绒的睫羽在卧蚕处,聚拢成了一道浅浅的影子,她拂袖抻腕,在少年柔韧硬实的肩膊处,很轻很轻地拍了拍:“好好考,顺其自然。”
“还有就是——”
宋枕玉的目色适时擡了起来,两人的视线在空气当中相撞一下,好像是两块燧石质地的星辰,碰触在了一起,发生出了火花,好像是有什么易燃的情绪,在不经意间点燃了去,春日当中的凉冽气息,被一种濡热且温馨的氛围,取而代之。
宋枕玉一错不错地注视他,温声道:“我相信世子爷,一直都相信。”
女子的话音,澹泊,从容,娴淡,温和,天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,抚平了裴丞陵心腔之中诸多生出毛躁的边角,甚或是,他的心口,好像被温柔地按摩了一番。
他喉结紧了一紧,静默半晌,便是转身去了指定贡院,那里会有特定的官员指引他去对应的号房。
宋枕玉没有立刻离开。
而是选择静伫于原地。
这不是宋枕玉第一次给小世子送学。
她依旧还明晰地记得,第一次送他读学的时候,是在一年以前,时抵开学第一日,他们取的很早,在关中书院的寝舍里,手把手教裴丞陵铺置床褥。她还嘱咐他,学具一并交给学丞了,若是他行将上课,便去寻学丞要。交代完一切,她要离开书院时,却是发现小世子对她眷恋不舍,跟个黏人的小尾巴似的,偏执地缀在她身后,她意欲赶他回书院去,他便是猝然红了眸眶,一副极其委屈的面目,万般不舍、眷恋与委屈,在他的眸眶之中打着转儿,情绪好像是再也掩藏不住,遂是准备从眸眶之中砸落下来。
那个时候,他还只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小芋头,闭塞,内敛,长满刺针,悉身皆是棱角,仿佛谁靠近一下,都会把对方扎刺得头破血流。但他对她说,他渴盼念书,她深受感恸,便是竭尽全力,让他能够顺遂地在关中书院念书。
开学第一日,送他去关中书院读书的那一幕,恍如昨日,仿佛刚过去不久,但时阴消逝得真快,交睫之间,吾家少年初长成,想当初,内敛闭塞的小芋头,如今变成了一位矜贵温隽的少年郎,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,到考科举、赴春闱的年龄了。
宋枕玉目送着裴丞陵去号房的背影,在熙来攘往的送考人潮之中,所有人、所有喧嚣、所有躁动,似是皆屏退了去,人籁俱寂,一时间,时阴走得缓慢,缓慢得她可以看清风拂落乌桕树的叶子的瞬间,冰棱变形消融,新叶由青转碧,竹枝紧地表斩裂开来的声响,初春破冰而至。
甚至是,她能明晰地看到,裴丞陵逐渐成长起来的痕迹,从一个稚拙的少年,蜕变至一个成熟的男子,长身玉立如水墨写意,骨骼轮廓愈发险峻峥嵘,像极飞湍瀑流,她似乎不能再将他视作为一个寻常的小孩了。
就拿昨日来说,他拥住她之前,两人的身高差变得愈发明显,宋枕玉留意到,裴丞陵竟是比自己高出了整整一个头。
他搂住她的时候,不再是少年那种青涩与稚拙,而是有了成年男子会有的压迫感与侵略感,她竟是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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