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(1/2)
第88章
烟年打人当真是极疼。
她初醒,手上无力,长长的指甲划拉过指挥使的脸,拖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。
没见过那么彪悍的女人,蒙面大汉吓了一跳:“哎哟,你可冷静点!”
“你都知道了?”
指挥使嘶了一声,却也不恼,反而把另半张脸凑上去:“无妨,让她打,确实是我不干人事,挨她两巴掌不冤。”
烟年毫不留情,又狠狠抽了他两记耳光。
“叶叙川骗我,萨满巫医骗我,你也骗我,你们都不是东西!你们这是屋里耗子药乱扔——欠收拾!”她气得眸中喷火:“老娘的簪子呢?这就把你们统统杀了!”
蒙面大汉缩了缩脑袋,指挥使小声解释道:“冰凌种的副作用,致人暴躁。”
他转头,肃然对烟年道:“听我说,烟年,你姐姐去岁冬日逝世,压下这桩事未令你知晓,是细作营审慎考量的决定,当时你在叶叙川身边,若是贸然传信于你,也怕你悲思过度,显露端倪,被叶叙川察觉真实身份。”
“放你娘的狗屁。”烟年怒道:“癞蛤蟆吹唢呐,说得比唱得好听,你们分明就是怕我尥蹶子不干,拿金盆洗手、回乡团圆吊着我而已,老娘当初就不该来汴京当什么狗屁细作,白忙活十二年,到头来落得有国难投,众叛亲离的下场,倒不如当年死了干净。”
“做人要讲道理,烟年,”指挥使叹了口气:“我当初捡到你的时候,你瘦得像只猫崽子,抱着你的姐姐,眼瞧着就要饿死在破庙里头,若不是我捡走了你,你和你姐姐怕是活不过那个冬天。”
“坏的世道里,人有千百种苦悲要尝,活着哪有容易的呢?”他道:“不过你且安心,我瞧叶叙川颇把你放在心上,有他在位一日,便不必担心南边的皇帝发疯北伐。”
烟年更气。
上天塞给她霉运,她尚且能咬牙咽下,但自己兢兢业业干了十年苦力,最后竟被老东家晃点了一把,换谁都受不了。
“那你还救我做什么?如你所言,我已经没用了。”她冷冷道:“姐姐死了,我在世间再无亲人,活着也无趣,你救我,我也不会感激你。”
指挥使剔着牙花子,给她甩来一个自以为深沉的眼神。
“话不要说得太绝,什么死不死的,难听得很,谁说你在世间再无亲人?这不还剩一个么?”
经此一遭,指挥使在烟年处的信誉已完全破产。
烟年阴阳怪气地一笑,指着蒙面大汉道:“又编了什么屁话骗我,我哪还剩了什么亲眷,难道我爹在外面另有个家,这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吗?”
蒙面大汉委屈极了:“可咱俩长得也不像啊……”
指挥使哼一声,对门外道:“抱她进来罢。”
木门吱嘎洞开,北地凛冽风霜扑面而来。
烟年皱眉,只见风雪之中走来一个妇人,妇人怀中抱着一团小小的人儿,是个女孩,梳两条细辫,身上穿了厚厚的花袄子,小脸被北风吹得红彤彤,像一枚林檎果子。
烟年正气着,面上表情极为不好,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全屋人都送去见阎王,小女孩儿害怕得很,往妇人怀里缩了一缩。
可她又对这个漂亮的女人充满好奇,于是偷留了只眼在外面,默默观察她一举一动。
烟年不喜欢吓唬小孩儿,脸色稍霁,极为勉强地笑了一笑。
“她是谁?”
“她乳名叫珠珠,如珠似宝的珠,你不抱抱她吗?”指挥使道:“你可是她的亲小姨。”
在指挥使的设想之中,他安排了感天动地的亲人相见,烟年少不了慈性大发,与小丫头抱头痛哭一番,哭完跪谢自己替她养了一年孩子,从此两人恩怨一笔勾销,欢欢喜喜各回各家。
谁知烟年面无表情,盯着那小女孩儿看了片刻,忽地冷笑一声。
“去啊!别害羞,”指挥使还以为她抹不开面,猛力地撺掇她:“发扬慈爱的时候到了!”
当着孩子的面不方便打人,烟年舔着后槽牙笑道:“这回又找了哪家小孩儿哄骗我?叶叙川查得清清楚楚,我阿姐难产一日,胎死腹中,一尸两命,你跟我说说,哪里冒出个要喊我小姨的孩子?”
指挥使急了:“我们是骗了你几回,但你也不能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啊!”
烟年油盐不进:“证据呢?没证据你糊弄鬼呢。”
小女孩儿困惑地眨了眨眼。
指挥使把烟年拉到僻静之处,压低嗓音道:“其实并非一尸两命,你姐姐难产不假,诞下的孩子却是康强的,是你姐姐那男人居心险恶,为占嫁妆,非污蔑你姐姐私通,见诞下的是个丫头,直接扔在了河边,被细作营派来探查之人捡走,交予李大娘暂且养着。”
烟年脸色蓦地一变:“什么占嫁妆,什么私通?你把来龙去脉统统与我道来!”
指挥使叹道:“你竟不知道?叶叙川大约是怕你得知真相,伤心过度,一直将此事瞒着你。”
见烟年眼中杀气四溢,指挥使连忙补了一句:“不过他已经帮你报了仇了,姓孙的阖家上下八口人,但凡是欺负过你姐姐的,他一个也没放过,姓孙的本人见妾室惨死面前,重创之下直接疯了,流落于街头破庙,你若是不解气,可以再去补上几刀……”
“补上几刀?”烟年把指节搓得咯吱咯吱响:“便宜他了,我要让他求生不得,求死无门。”
指挥使循循善诱:“这就对了,与其寻死觅活,不如迫害他人,想想你若是一命呜呼,你外甥女怎么办?”
烟年瞥他一眼:“你拿什么证明她是我外甥女?”
指挥使沉吟道:“气质,超凡绝俗的气质,外甥肖舅,你瞧她这眉眼和你一模一样,这还能作假么?”
烟年不语。
指挥使黔驴技穷,胡言乱语起来:“要不你去找碗水来,和她滴血认个亲?”
烟年当真去找了碗水。
自己刺破指尖,挤下一滴浓红的血,又把匕首交给了指挥使,擡了擡下颌,示意道:“你去刺她手指。”
指挥使陷入沉思:“为何是我?”
烟年道:“废话,咱们细作营不一直是脏活我来干,得罪人的事你来干么?”
好像是这个道理,指挥使举起长针,徐徐接近懵懂无知小丫头:“阿叔这就来得罪你喽。”
擡手下针,挤血,小女孩儿一愣,哭声震天撼地。
魔音贯耳般的哭声中,烟年注视水碗,目光怔忪。
两滴鲜血在水中交融,她的心仿佛也随着这滴血一同荡漾,被一汪温热的水包裹住,杀气消弥于无形,剩下的尽是柔软的不知所措。
真的是……姐姐的孩子。
原来她真的还有亲人在世上,而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人。
小丫头叫什么名字,珠珠?
可是姐姐取的吗?
她忽地跳起来,夸张拍打指挥使两记,佯怒道:“你是坏人,怎么可以扎小孩!”
指挥使猝不及防挨了顿打,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你干什么呢!”
只见烟年瞪他一眼,三步冲到小丫头面前,柔声细语安慰道:“珠珠,不哭不哭,那阿叔是坏蛋,小姨帮你打了他了,他再也不敢欺负你了,手还疼么?小姨给你吹一吹,吹一吹就不疼了。”
李大娘也跟着一块儿哄道:“珠珠乖,小姨来接珠珠回家了,是高兴的事儿,珠珠莫哭了好么?”
小丫头更加委屈,哭声中咿咿呀呀夹杂着无意义的单音。
指挥使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,窝窝囊囊地推门走了。
落魄的背影好像一条狗。
烟年立刻道:“你瞧,坏蛋被小姨打跑了!”
小丫头抽抽噎噎,哭声渐息,又瞅了烟年几眼。
烟年顺势把她抱入怀中,轻轻地掂着,心疼道:“手怎么那么凉?来,随小姨回家去,小姨有钱,小姨给珠珠买貂儿穿。”
烟年是个现实的女人。
既有了牵挂,她立刻停止求死,转而问指挥使讨薪。
她不知从哪儿捞了一小算盘,打得噼啪作响:“我工龄统共十二年,按每年多半成算,再加上抚恤……”
指挥使问:“你不还活着吗,哪来的抚恤。”
烟年道:“燕燕死于非命,临终把她的抚恤划归给我了,托我代她好好活下去。”
这事的确是自己理亏,指挥使叹了口气:“烟年啊,你如今什么处境,你自己也知道,大周把你视为叛徒,莫说什么工钱,不天涯海角地追杀你就不错了。”
烟年冷笑:“呸,少跟我哭穷,想赖账是不是?”
指挥使搓手陪笑:“咳,这个……”
烟年气得揍他:“你是不是蠢!掏不出我的工钱,当初把我从棺材里拽出来时,怎么不顺便扒拉一下旁边的金首饰?可值不少钱呢!”
指挥使委屈:“盗墓损阴德……”
烟年大受震撼:“你都来干细作这行了,还在乎阴德?”
指挥使平日虽抠门,但抚恤从没拖欠过。
见他面带忧愁,仿佛当真捉襟见肘,烟年便知道,自己这笔款子,应当是讨不来了。
她一屁股坐在破庙门口,远望白云悠悠,又一次说出那句警世恒言。
“上辈子杀人放火,这辈子北周细作。”
送走烟年时,指挥使掏出了兜里最后十贯钱,和一张欠条一同交到她手中,郑重承诺道:“这点钱你先拿着,落脚后记得来封信,欠你的今后再给你补齐。”
烟年道:“我这算是吊罐里煮脑袋,熬出头了吗?”
“放心吧,旁人嫌你是灾星,阿叔却知道你心智坚定,劳苦功高,这次意外也不是你的错,是叶叙川那厮太狠辣,谁知道他真的敢烧细作营,哎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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